李曦雯快不行了。
明明出發前已經提前吃過暈車藥,還是擋不住天旋地轉的感覺,她艱難地朝車廂最前面喊了聲:“師傅,我能開下窗嗎?”
司機是個大嗓門,一聽就炸了:“開什麼窗!我這空調開着呢!不行!”
李曦雯脾氣不能算好,換成平時她早頂回去了,可這時她胃裡翻江倒海的,隻能忍着惡心祈求道:“麻煩你了師傅,我暈車,實在不行了。”
司機頭也沒回就給她來了一趟教育大課:“高速路上開窗很危險的知不知道?年紀輕輕的,暈車嘛,誰不暈,我年輕時候我也暈,忍忍就過去了,有點困難自己克服下不就完了。”
李曦雯暈頭暈腦的,也沒想明白高速開窗到底危險在哪。
這趟出遊,說是學校學生會組織的學習實踐,其實就是一幫學生湊在一起去山裡玩,沒有輔導員,兩個坐在前排的大四學姐就充當了“老師”的職責,一個學姐主動提出:“曦雯,我和你換座位吧,你坐前面能舒服點。”
另一個學姐遞了兩個嘔吐袋給她。
“對,給她。”司機餘光瞥回來一眼,語氣嫌棄,“吐了自己接着點,别弄髒我車啊。”
李曦雯打開袋子,把臉埋在裡面,深深吸氣——
久未清洗的空調散發出的灰塵味,劣質皮革和編織物的氣味,熱烘烘的人味、汗味、香水味,亂七八糟的零食味,各種平時不會被留意到的臭味在暈車時被無限放大,随着車廂不斷晃動颠簸,一個臭氣熏天的密閉沙丁魚罐頭逐漸膨脹發酵。
李曦雯再也忍不住,
“嘔——”
學姐輕輕拍着李曦雯的背,直起身子對駕駛座喊道:“師傅,能開慢點嗎?我們不趕時間。”
司機充耳不聞,像是故意針對人似的,我行我素深一腳淺一腳踩着刹車油門。
李曦雯說不出話,前前後後吐了好幾回,最後什麼都吐不出來了,胃酸在食道裡産生了強烈的燒灼感。
她撲騰着抓住學姐的袖子:“學姐……我真的不行了,我下車……我自己包輛車過去。”
學姐見李曦雯一張臉煞白,也不敢讓她再在車裡悶着,隻能叫司機在前面的服務區把李曦雯放了下去。
車門一開,司機把人扔下就想走,兩個學姐不讓:“可是她一個人在這裡多危險啊,我們等車接上她再走。”
這個服務區不是大站,連停車場上都沒幾輛車,确實滲人。
“她一個大活人還能丢了?”
司機當然不樂意,在這裡耽擱,回程就要晚了。
不管司機怎麼反對,女孩子們都出奇地團結堅持,最後司機實在沒辦法,忿忿朝地上吐了口痰,罵罵咧咧到一邊抽煙去了。
李曦雯抱着背包蹲在外面的空地上給她爸打電話,心裡又氣又委屈,要不是她爸自作主張,她這趟根本就不會來。
今天早上,李曦雯還在家裡睡着懶覺,突然她爸一個電話打來,接通就劈頭蓋臉一通數落說她不愛參加學校的集體活動,然後就提起一個李曦雯聽都沒聽說過的學生會組織的去山裡遊玩的實踐活動,說已經給她報了名交了錢,馬上出發,不去不行。
電話打到第三個,響了好久,她爸才姗姗接起來,電話那頭鬧哄哄的,她爸語氣匆忙:“爸爸要上飛機了,你跟同學好好玩,就這樣,爸爸回來再跟你說。”
嘟嘟的忙音無縫切進,李曦雯茫然對着手機眨了眨眼,差點沒反應過來。
李曦雯她爸有兩個秘書,闫叔叔是公事秘書,敏姐姐更像是生活助理,平時李曦雯有事都是給敏姐姐打電話。
她照舊給敏姐姐打電話,關機。
退而求其次撥通闫叔叔的電話,沒人接聽。
微信噔噔噔發了一堆,沒人回複。
從來沒遇到過三個人一起消失的情況,李曦雯覺得好奇怪,他們在忙什麼啊?
“不就是暈車嗎,我們當年不也是克服過來的?要說就是我們那一輩人堅強呢,你們現在這些小年輕,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濃濃的說教意味,不用想就是那個讨厭的地中海司機過來了。
天氣太熱,李曦雯沒讓其他同學下來陪她,和她在一起的兩位學姐都是特别文靜溫和的人,聽不下去時的回擊也是溫溫柔柔的:“你别這樣說啊。”
“就是,身體不舒服也不是她的原因啊。”
“對啊,别說啦。”
李曦雯在空曠的地方吹了吹風,即使空氣悶熱潮濕,即使露天停車場很曬,出了汗,頭暈腦脹的感覺好歹緩過來了些,有力氣回嘴了。
她看也沒看他,實在懶得跟這人多啰嗦,話說着敷衍中帶着叛逆:“是是是,我是嬌生慣養,吃不了苦,你滿意了嗎。”
她已經沒說什麼了,沒想到那司機見她退讓還更來勁了,非要叼着煙杵到她面前數落:“年輕人不吃吃苦,怎麼成長?”
李曦雯依舊埋頭搗鼓着叫車軟件,冷着聲音說:“吃必要的苦才叫堅強,吃沒必要的苦,在我們這一輩叫缺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