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萬物生……”
“雨落萬物生……”
她不是龍族,無法呼風喚雨,但萬物生長,也不單單是靠那甘霖。
她仰頭,眯着眼睛思考。
太陽?
對啊,這一束束日光,植被沒有陽光,也無法順利成活。
而這日光,是她可以仰仗倚靠的,她能操控的,天陽之力。
朱槿松開龍井的手,勉強自己調動起體内那陌生又稀疏的力量,她回憶着那時救辛娜和龍井的急迫心态,将力量從自己體内一點點逼出來,她的兩個瞳孔呈現異色,身體盈上一層薄薄的金光。
她吸了吸鼻子,低頭凝視枕在自己腿上的龍井,許久後,下定決心雙手開始結印。
前半段是龍井的龍神印,後半段又有些像是日月印。
她神情專注,甘為犧牲,以她井宿的剛毅,以她柳宿的溫和,以她鬼宿和星宿的默默付出,以這綿延不絕的日光,她自創這……萬生印。
萬物就此,生生不息。
她道:“天光燦爛,沃土還肥,四季秋收,五谷豐登。”
這是她以龍神信念落下的,對這片土地的祝福,勝過一切魔物詛咒。
她要整個曲嶺都沐浴在這日光之下,以龍族甘霖為養分蓬勃生長。
從此這片土地,曆久彌新。
望着眼前的景象,他們身後的龍武廟僧人各個都瞪大了雙眼。
他們無不例外朝着朱槿和龍井跪了下去,虔誠道:“阿彌陀佛!”
*
朱槿是在龍武廟的偏殿醒來的。
此時她坐起身,察覺到手中有東西,便順着看過去,龍井躺在她身旁,她暈倒時死死握着龍井的手,僧人是分也分不開,隻好将他們安置在一起。
“師父?”朱槿喊他。
“叫魂呢。”龍井沒有睜眼,但是立即答複了她。
朱槿松口氣,有些高興:“你醒了啊。”
龍井輕嗯一聲,其實在朱槿醒之前,他就醒了,也從僧人口中聽見了朱槿的光輝事迹,隻是太累了,不想動,就假裝繼續睡着。
“手麻了。”他說。
朱槿一愣,旋即松開他的手,為了緩解自己的尴尬,四處找話:“天黑了,這曲嶺應該沒事了吧,我們是不是該回民宿了,肚子有些餓了。”
龍井慢慢坐了起來,偏殿外走來了人,手裡還端着個托盤。
“施主,監院說你們醒了,還真是醒了,餓了吧,先簡單用些吃食吧,廟裡忌葷腥,隻有素面。”
是那個說書大師。
說書大師放下面碗,眼神在朱槿和龍井間來回幾次,他搖頭笑了下,阿彌陀佛了一聲,就拿着托盤離開了。
走了半道,他又折了回來,放了卷物件在桌上。
“這是監院送你們的回禮,感謝你們為曲嶺做了這麼多。”
這回他阿彌陀佛完,是真的走了。
朱槿來到桌前,先扒拉了幾口面,餓極了。
龍井在她旁側坐下,沒什麼胃口,将自己那小碗也推給了朱槿。
他拿起桌上的卷軸,拆了捆帶,提手展開。
朱槿擡眼,是幅畫。
這畫上的男人……怎麼那麼像她師父,這畫上的女人一身血袍,她也總覺得見過。
她看眼龍井皺眉的樣子,忽然全部想起來了。
她放下筷子,指着上頭的人說:“師父,這是你,這是我朱家先祖,這是那年冬日在西湖的景象,我在你記憶中見過!”
可是……從始至終,沒人告訴過她,她朱家先祖是女孩子啊!
朱槿盯着那落款:朱菱,北,霧凇雪嶺。
她朱家先祖叫朱菱?
龍井一直無言,朱槿瞥了他好幾眼,繼續低頭吃面,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回面吃到嘴裡也不香了。
一小碗面下肚,朱槿再次看去,龍井早已把那畫卷了起來。
龍井看她:“不吃了?”
朱槿不吭聲,拿上桌角的除魔棍就走,語氣不佳:“我先去農家樂老闆那兒找我的背包了,師父你把面吃完再走吧,别浪費!”
龍井看她匆匆忙忙走了,也不知道她急個什麼。
他遵照着朱槿節約的美德,默聲将另一碗素面吃完了,才拿上畫出了這偏殿。
到龍武廟的中門,門口站了人在等他。
是那解簽的半老和尚。
龍井駐足,直接問:“老和尚,你哪來這畫?”
“阿彌陀佛,這畫據說是那白虎神存在我龍武廟正殿的,我瞧着和施主有緣,就贈予施主了。”解簽和尚眉目和善。
龍井上下打量他,不再接他的話,踩着台階往下走。
解簽的半老和尚對他說:“施主,若是這世上之事放于你眼前都無解,那已是最優解。”
“貧僧謝過你和女施主為曲嶺做的一切,阿彌陀佛。”
龍井聽着,沒有回應,繼續向下走,身影逐漸隐于黑暗。
說書大師從廟中走出來,站在解簽的半老和尚身旁,說着:“監院,這人究竟是個什麼身份?”
解簽和尚搖搖頭:“無解,無解。”
“那他與那女施主的塵緣……”說書大師想着晨日那場景,又回憶方才偏殿的模樣,隻覺唏噓。
男施主的眼神,女施主的眼淚,說是師徒,像,又瞧着……也不像。
解簽和尚仍舊搖首,笑着歎息回了廟中:“無解,無解。”
“監院,你别老說無解呀。”說書大師也跟了進去。
*
朱槿端着手機站在龍武廟的百節台階之下,她看着屏幕上的消息出神。
聽見前頭有了腳步聲,她擡頭去看,龍井正順着台階一步一步走下,目光自然也落在她身上。
龍井:“包找回來了?”
朱槿側過身,示意他自己不會看啊,都背着了。
龍井:“怎麼回去?”
“走回去。”朱槿掃了眼他手裡的畫,撇了下嘴,“我地圖了一下,也不是很久,一小時内就能走回民宿了。”
說完朱槿就邁步走在前面。
龍井瞧着她這背影,别的他感受不到,朱槿的郁悶倒是傳達的很徹底。
曲嶺重振需要一段時間,好好的旅行泡湯了,是該煩悶。
龍井步子大,幾步就跟到了朱槿身邊,他也沒超過她,就這麼并排走着。
朱槿偏頭看他,又迅速移開目光,腦袋裡是方才和辛娜發的消息。
她以朋友的朋友身份提問,說自己的那個朋友知道了比較親近的人曾經為了另一個女生的掏心掏肺的,然後那個朋友就不太開心,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開心。
辛娜說:那你的那個朋友應該是吃醋了,嫉妒了。
當然,朱槿沒什麼朋友,辛娜大概能猜到她問的是什麼,但沒戳穿她。
龍井開口:“萬生印?”
“嗯。”朱槿低頭看着腳尖,“随口胡謅的。”
龍井眼中含笑,擡手輕拍了下她的腦袋,“挺好。”
感受到落在頭頂的手掌,朱槿抿嘴,翻湧的情緒更多了。
“師父,你和我先祖是什麼關系?”朱槿發問。
龍井收回手,淡然回答:“初見時與你說過,是我摯友。”
“她叫朱菱?”
“嗯。”
朱槿摸了下自己的龍骨镯,“你為何要将逆鱗和龍骨都給她?”
這可是生生挖下來的,她記得龍井那日在大雪紛飛的西湖湖面上,面色慘白。
龍井觑了她一眼,說:“欠了她人情,不知道怎麼還。”
“喔……”朱槿輕聲回應着,她歎口氣,“那我朱家先祖真厲害,還能讓你龍族欠人情,我要是也那麼厲害就好了……”
“你也不差。”龍井心情倒是不錯,“我若欠了你人情,我就沒什麼能還你的了。”
朱槿愣住,她擡頭看着繼續往前走的龍井。
她已經有了他的心窩骨,她也是他的半分逆鱗,龍井身上最珍貴的東西,都在她這兒了。
這種擁有,莫名的,讓她感知到了……幸福。
有他在,她總是無比心安。
每一次肆無忌憚向前,也是因為知曉他永遠在自己身後。
她此刻清晰發覺,白日裡那幾回的心悸,是因為害怕他從她的世界就這麼不見了。
因為擁有了,所以害怕失去。
嫉妒和吃醋,換個角度來說,是不是……喜歡?
她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的背影,晚風一陣陣吹,她思來複去無數回,才最終确認般,用隻有自己能聽得見的聲音說:“就是,我就是喜歡你。”
龍井步伐沒有停下,到了轉彎處,他回頭看她:“不走?”
他又說:“扶我,沒力氣。”
朱槿嘿嘿一笑,小跑跟上去,眼神卻飄忽。
可是……
龍井,我能喜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