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在他判斷,原主落水的經曆也頗為可疑。我想到好心人老闆娘還曾說,原主與丫鬟打打鬧鬧,說說笑笑,看起來沒有絲毫隔閡……
明明春光明媚,心頭卻覆着黑雲。
我深吸了口氣,餘光瞥到淩軒正瞧着我。
不想讓他臆測太多,我便換了個話題。“嗨,不提我了。說起來淩公子既是王府的要員,不着急回京卻在此停留查案,不會誤了王爺的差事嗎?”
淩軒微笑:“不礙的。殿下素來體恤民情,若是知道此地發生重大案件,也會同意我留下協助的。”
說話間,我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昨夜總歸昏暗,他又風塵仆仆,瞧不分明。今日梳洗之後,日光下越發翩然,尤其淺笑間若隐若現的一對梨渦,更襯得松風水月。
但此人身份成謎,恐怕不似他說的那麼簡單。
我瞄向他發髻上那隻看似普通的白玉簪子,心中默念,别花癡,千萬别花癡。
“說起來,王姑娘昨日躲在柴房一日,也頗辛苦,似是還聽到不少坊間傳聞?”淩軒忽然問,“可有關涉女死者的?俱是情事?”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想從人際關系、素日往來中扒出女死者的仇家,看看此案是否還有别的可能。
“昨日廚娘們罵的起勁,也提到了幾個恨她入骨的富戶妻妾,畢竟她勾搭是為财,人家失去的卻是夫妻情誼。到了縣衙後院,我也趁機問了趙夫人,她提到昨晚正是其中一位的生辰,在家中辦了個小宴,這些有頭有臉的夫人都去參加了。至于妾室有無作案時機,确實值得一查。但問題是……”
淩軒颔首,自然的接過話頭:“問題是如何下毒,尚無法堪破。而且如果隻圍繞情事,衛峰被波及也便罷了,西元堂那位,又是怎麼回事?”
是啊,目前對兇手的推測,還過于草率。三名死者,兩種死法,到底能不能并案、是否為同一兇手,尚且不能斷定。
不同的兇手,卻選擇在同一個地點,相近的時間動手,也太巧合了。但如果是同個兇手,又為什麼改變了殺人方法?難倒是針對不同的被害人的喜好專門設計的?
衛峰好色,這倒是可以利用的點,可他與女死者第一次相約在客棧,兇手如何得知?他與少東家中午相約,為何最後他沒來,卻死在了當晚?
少東家被勒死,又是為什麼?按理說一對一的話,勒死青壯年還是比較困難的,為何不選擇一并毒死?案發現場可是鬧市區的客棧啊,兇手就不怕死者呼救或者有人聽見動靜嗎?
難道說,兇手是個力大無窮的壯漢,才能穩準狠且無聲無息作案,死者完全無法反抗?那死于毒酒的男女死者,哪個又是兇手的真正目标?
三個死者的身份地位差距是比較大的。從共性而言,似乎這兩個商界精英男青年才是兇手的目标,那女死者實屬無辜受累了。這是否說明,兇手心狠手辣,毫不在意會否牽連無辜?
我打了個寒顫,餘光捕捉到一道饒有興緻的眼神,忙輕咳掩飾。
“哦,我聽到的也就這些了,幫不上什麼忙。”忽想起昨日疑問,我又忍不住道,“對了,說到聽坊間言論……昨日關于男女死者并非殉情的結論,我便是這麼判斷的。可我瞧你當時也沒驚訝,莫非你也早就知悉?”
淩軒笑笑,也沒隐瞞:“我嘛,其實是看到了衛峰腰間的玉佩。”
“玉佩?”
“是啊,你可還記得,案發現場圓桌旁,靠牆側放着兩張太師椅,中間是一張方幾?”
當時小二吓得屁滾尿流,淩軒沖上樓之時,随從旺男也被吓慘,摔屁股墩在門外嚎叫。淩軒就在那時,進過了案發現場,探鼻息、摸脖頸,直到确認兩人的确無救,才走出了雅間門。
“那時,我注意到,男死者穿着華麗,腰間挂着三個玉佩,髻上的玳瑁發簪也很名貴。然而靠牆的方幾上,卻有一枚青色玉佩被手帕墊着擺放。”
我恍然道:“哦,死者專門事前卸下,因為怕玩樂不慎碰壞了它?”
“嗯,我就近瞧了,它上面刻着‘衛’字,是塊古玉,玉質薄脆,想來是男死者的傳家寶。他既提前取下,還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帕上,再擱上一旁的方幾。自可推出,男死者未生渾噩求死之心,否則也不用這般謹慎了。”
“有些道理。”我品味着,“昨日我上去,怎麼沒瞧見?”
“那随從看到我正拿起玉佩,瘋了一般搶走,又去推搡死者,哀嚎痛哭直至暈倒。趕來的衙差自然連玉佩帶人一道抱去隔壁了呀。”
“哦,那女死者呢?你怎麼知道她也不會殉情?或許她愛之深切,殺了情郎再自殺呢?”
淩軒淡笑:“她身上的衣着雖為時新料子,掌心卻有繭,說明出身不高,非世家女子。這個時節正是倒春寒,她衣衫輕薄,也非良家女子着裝習慣。”
話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挑眉:“怎得,青樓姑娘就不能殉情了?”
淩軒嚴肅搖頭:“自古以來堕于泥淖中的女子也有重情義之輩,憑此自然不能斷定。其實我是看到了她衣袖中有一盒未開封的胭脂。”
“胭脂?”
“京城最大的胭脂鋪子疊彩輝的新品,月初才開始流行,較普通胭脂不同,别出心裁的用了菱形的盒子,上繪紋路也很别緻。一時間風靡,供不應求,聽聞多少貴婦求買都買不到。”
我聽明白了,心下反感也退卻了。确實,她與衛峰既是風月關系,此種場合,自然不便帶着别人贈與的禮物,也即,那是衛峰贈與的。但就算風靡,說到底它也隻是一盒胭脂,接下來可是要魚水之歡的,把它放在袖子裡,不嫌咯得慌?
俨然,女死者很喜歡這個胭脂,生怕結束後,自己醉酒忘記拿它了,所以哪怕一會兒還要再脫衣服,也得先放入袖中。這的确能印證女死者對生的渴求,她沒有無望的、對一切喪失興趣的沮喪,自然不會設計殉情了。
呵,觀察入微啊。
我記得昨日他奔上樓後,沒多久,巡街的衙差便趕到了,自然不會再給他在案發現場翻看的機會。短短時間,就能判斷二人身份與關系,果然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