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笑遞來食盒,還是如往常挺拔、松弛,不見焦慮。
我哪有胃口吃飯,忙迎上前問:“怎麼樣,你面聖結果如何?聖上訓你了嗎?”
謝甯軒将食盒放在桌上,慢悠悠地打開,一面點了點頭。
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納悶都被訓了,這家夥怎麼還這樣淡定。
“還是那一套,怪我行事怪谲不守分寸,不尊祖制。說查案而已,何必陷自己于他人口風,落他人口實。”
謝甯軒徐徐說完,也剛好将餐盤取出,一一擺在桌上。除了豬蹄,他還買了鮮蝦豆腐花、澆頭丸子、玫瑰奶汁,全是我愛吃的。
眼眶有些酸澀,我一時沒說話。
謝甯軒露出梨渦,伸手握住我的手,柔聲道:“怎麼了?别自責,這又不是你的錯。是我一意孤行,堅持帶你查案,累你辛苦,現在還被人指點,該你怪我才是,怎麼還自責起來?”
“若不是遷就我的喜好,你就不會……”
“順了你的喜好,看你開心我就開心,咱們兩個還能思緒對碰,加快破案的速度,這可是一箭多雕,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謝甯軒刮刮我的鼻子,又道,“何況這次聖上生氣,也有怪我出京太久,遲遲未能查清宮中舊案的緣故,不全是因為奏本。”
我強壓下淚意,也不願他忙碌一天,還得安撫我。聽得這話,心下微顫,一個盤旋多時的想法,再次攀上靈海。
我試探着問:“金華那個宮人,你不是說取得口供,就算搞清謎團一角了嗎?那查清其他,還很遙遠?”
謝甯軒露出幾許無奈,含糊的說:“還有些缺口,得再花些時日。”
“你曾說聖上對此案執着,定要查清。那你若是查清,會給你什麼賞賜呀?”
謝甯軒歪歪頭,似乎會錯意了。他眯眼輕笑,湊近來道:“羽書是想問我,什麼時候能取得恩典,正式求娶你吧?”
“啊,我沒有!”怎麼想到這兒去了!我趕忙擺手澄清,“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甯軒依舊笑眯眯:“不是想問這個嗎?但你猜的也沒錯啦,查清此案,讨個恩典還不簡單了?”
這話和昨天三殿下說的異曲同工了,看來此案之重要,誰能查清,真屬功勞一件。
我吞下瘋狂上湧的激動,反握住謝甯軒的手,也沒再打圈,索性直接便道:“那讓我去吧,我進宮去查。”
笑容瞬間僵住,謝甯軒一愣:“你進宮……是不是三殿下和你說什麼了?”
他真敏銳。
我也沒賣關子,将昨日我偷聽的壁角和盤托出,又道:“現在難題不就在宮中嗎?宮外能查的,你和三殿下這一年,全都查清了吧?宮中,你們不方便深入了,不是嗎?”
謝甯軒蹙眉道:“此案不同于往常,宮中情勢複雜,太後偏又不準調查舊案。要在她的眼皮下秘密行事,很是危險。這一點聖上很清楚。他隻是諸事夾雜難免焦心,實則并沒有給我們限期。慢慢查就是了,豈能讓你冒這個險?”
我沒有意外,我知道謝甯軒不會答應。
他和三殿下堅持讓我住在王府 ,就因擔憂參奏背後另有深意,擔心有心人利用聖上五年前駁回時的說辭,扣我個禍亂朝綱、迷惑朝臣的罪名,再趁夜、趁我爹和鐘叔都跟随齊王爺外出之際,綁架我以要挾謝甯軒。
畢竟這個參奏,背後到底圖謀什麼,現在還搞不清楚。
可這等擔憂落在我的耳中,卻極不是滋味。
明明太平盛世,怎得唯有依附,唯有躲在懷中,才能保全自我?
讨得一個姓名與身份,怎麼就那麼難?
我深吸口氣,貼到他身前,伸手捧住了他的臉,丢下一磅:“謝甯軒,如果我去,能查清楚案件,能讓‘女捕快’變成可能呢?”
謝甯軒眼神果然變了,他遲疑又震驚的看着我。
我就知道,一個刑獄官的執着,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我諄諄說道:“你一開始引領我查案,不就是想讓我将‘女捕快’具象化,呈現給聖上一個實打實的形象,讓他清楚看到這一設想的利處。要比你高談闊論卻紙上談兵,空與死闆不知變通的老學究們辯論,來的直接許多嗎?”
“我……羽書,我是這麼想過,開始我的确存了私心……這是危險的,聖上若是完全不肯聽我谏言,雷霆大怒,也會牽連到你啊。江瑟樓案後,我再沒有動過這個念頭!我甚至猶豫,是不是該不顧你的喜好,強行你遠離每個案發現場!”
可接下來遇到的鹦鹉學舌案,正逢我倆鬧别扭,他不願此時加深我倆的矛盾,更在聽到我願意為他分憂時,欣喜悅然,也就同意了我去查案。
而白馬書院案,偏偏又牽扯進二公子,他也知我心性,不會袖手旁觀。加之我剛剛拒絕了他。多重憂慮下,他也失了分寸,隻想與我多創造些共處時刻,更能抓緊救出弟弟。管它是不是查案,管它合不合宜了。
“直到南下,我看到你被二傻壓倒在身下,我簡直……”喉結滾動,謝甯軒生生壓下憤怒,才又道,“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所以你的喜好,你的願望,我都要替你實現。羽書,你喜歡查案,就放手去查,能和我并肩作戰,我更是喜不自勝。但這一切,是得在安全的前提下呀。”
所以南下路上,金華王宅,他都任我去了。
可這就安全了嗎?
“你庇護我,就算安全了嗎?”我輕聲問,聽到自己的聲音,帶着絲絲殘忍,“這次,你不是也被參了嗎?連帶我一起?”
謝甯軒張了張口,眼眶倏地紅了。
心下不忍,我忙握緊了他的手,柔聲道:“别把一切都加給自己,這是你對我說過的,我現在也對你說,别把我的重擔都背在自己身上,好嗎?我可以幫你的,不是嗎?讓我去查案,讓我去解決困擾你們的難題。聖上心結,我若能解開,我在他的面前,就有了姓名權,就不再是指責你罔顧法紀的奏本上的一個名字。而你,也可就此實現你的理想抱負,改變大青刑案調查的局限,不好嗎?謝甯軒,這才是彼此成全,才是我們真正的攜手并肩作戰啊。”
手心力道變大,是謝甯軒緊緊地回握住我。
我能感受到他跌宕起伏的内心,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
四目相對,任時間流逝,我的誠懇請求漸漸化作坦然微笑,謝甯軒的擔憂拒絕,也蛻變成滿滿的傾慕。
半晌,他輕啟朱唇,話語輕飄飄,卻又擲地有聲:“好,羽書。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什麼也不要怕。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與你站在一起。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最堅實的袍澤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