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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廷司位于皇宮一側,因着統管後宮諸事,大小管事都忙的不可開交。當郡主敲了敲門口那位的桌子時,他還挺不耐煩:“誰呀,誰呀,沒看見我忙着……呦,陽遠郡主啊!哎呦,什麼風把您吹到這兒來了!”
“你是……”郡主叫不上來名。
“奴才小裡子,”那主事打着千兒,堆着笑容,“郡主您這是?什麼事情還勞您親自來一趟?差個丫鬟走一趟就好了呀。”
“易主簿呢?”
“呦,易主簿才剛出門,去各宮分發貢品去了。您看需要請他回來嗎?”
郡主忙擺手:“不用那麼麻煩了。我來主要是想查個記錄。”
“什麼記錄呀?您吩咐。”小裡子很恭敬。
郡主一手抱臂,一手捏捏下巴,故作深沉:“翻過年就要到皇後千秋了,我哥哥準備好了禮物,我卻瞧着有些眼熟,好像過去我們曾經給哪個宮送過類似的。所以我來是想翻翻賬冊記錄,看看到底送沒送過,免得回頭重複了,可就難堪了。”
這理由沒毛病,小裡子也沒覺察出不妥,依舊堆着笑:“呦,瞧您說的,禦青王府送來的東西一向都是上佳精品,哪個宮收了都很滿意呢,怎麼敢指責。”
郡主揮揮手:“别廢話了,領我去瞧賬冊吧,我一會兒還得陪太後用膳呢。”
小裡子連聲應了,随即便引着我們朝後院走去,一面說道:“可郡主呀,這賬冊多如牛毛,雖以年份分類,卻實在冗雜。要不您在外歇着,奴才差人來翻找?”
“不用了,”郡主自有應對之詞,“哥哥準備的寶物我可不能先洩露。你們這些人呀,回頭知道了再到處一傳,我們送禮可就失了驚喜了。”
“瞧郡主說的,奴才們哪敢傳禦青王府的閑話呦。”
“得了,我就帶着丫鬟自己翻翻吧。今天我來的事别給旁人說,免得人家聽了笑話,知道了嗎?”說罷,郡主從袖中掏出幾錠銀子丢給了小裡子。
小裡子得了便宜,自然樂開懷,請我們進了放置賬冊的屋子,就知趣的退下了。
這屋子面積不小,内裡布置的像是标準的圖書館,一排排書架有序擺放。每個書架也都标記着年份,倒是很好找。
郡主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忙關上門,拉着我就往裡面沖,語速飛快:“快找快找!幸好易主簿不在,那老家夥廢話多的很,他要是回來聽說了,肯定要來恭維我,少不得應付他浪費時間。”
我也不耽擱,與她分工合作,一個找琳妃的,一個翻其他人的。
“康元二十年,康元二十年……”郡主眼睛四處瞟着,嘴裡念念有詞,“還好先帝時期的賬冊記錄尚未歸檔。這要是查高宗之前的,可就得去門下省了。”
康元二十年,是琳妃去世的時間,但她是與今太後同年入宮的。我這麼想着,便從康元六年的記錄開始翻起。先帝的記錄放在最外面,最好找。
“康元六年四月初八,上臨鳳儀宮,考究太子學問,對答如流,龍顔大悅。”
“康元七年端午,上與太子遊園,太子侍奉得宜,上悅。”
“康元七年十二月十五,上腹瀉,傳太醫,囑清淡飲食。太子侍疾,上悅。”
“康元八年正月初二,上與太子對弈,太子勝半子,上悅。”
如此一類的記錄,草草翻閱便是繁多。看得出來,元谪太子少年時,深得先帝歡心。除此外,廢後胡氏出現的記錄也非常多。想必夫妻二人在婚姻的前半程,亦是和和美美,同心同德的。
然而情況,至康元十一年,卻發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康元十一年十一月十五日,上臨鳳儀宮,與後争執,拂袖。”
“康元十二年二月初一,上臨鳳儀宮,與後争執,拂袖。”
蜜月期結束了,接下來的記錄大幅都是争執。
但太子地位始終未變。
“康元十二年二月初四,上腹瀉,傳太醫,囑清淡飲食。太子侍疾,上悅。”
“康元十二年九月十九,上宴請山陽大長公主及驸馬,驸馬攜西域輿圖進獻。上詢問邊防,太子分析得當,上悅。”
康元十二年,元谪太子不過十五歲,竟然已經可以分析軍事邊防了。
“康元十四年七月初一,太子生辰,上恩準監國。”
元谪太子弱冠之齡就開始監國了?難怪日後有能力反叛。而父子感情,也就在這一年發生了變化。太子出現的記錄依舊不少,但“上悅”“龍顔大悅”等詞彙幾乎再未出現。
難道太子監國、皇權分權,才是父子反目的真實原因?
當然,除了太子母子,寵妃珍妃、琳妃也都沒少出現在先帝的起居注中。
“康元十二年六月初四午後,珍嫔食半牙西瓜,嘔吐,傳太醫。上親臨照拂。”
“康元十二年九月十八,旱情未得疏解,上無食欲,未用晚膳。琳嫔制茯苓雞湯請安,上悅。”
“康元十三年四月初一,琳嫔攜多榮公主請安,上賜雲錦。”
“康元十三年十一月十二晚,後斥珍嫔之頂撞無禮,處笞刑。上阻,與後争執。”
笞刑?
廢後竟然對妃嫔施加如此重的刑罰?我趕忙朝後翻了幾頁,果然看到其他廢後欺壓後妃,先帝斥之的記錄。
廢後性情暴戾之說我并不陌生,但大多都來自高嶺之變。她燒了半座皇城,殺了無數宮人為己為兒陪葬,的确是個狠人。
相較那勉強可用走投無路之下的扭曲來解釋,她本人起居注間的寥寥數筆、不帶感情的記錄,才真是看的人毛骨悚然。
請安晚了半盞茶,她罰人家跪經十二時辰;宮女打瞌睡誤了為她扇風,她罰宮女朝日晷磕頭,直至頭破血流。元谪太子莫名飯後嘔吐,她不由分說先把禦膳房所有廚子鞭打一通……
你瞧這條“康元十三年十一月十二晚,後于鳳儀宮設宴,靜貴人因喪父之哀,席間泣啼,後怒,處笞刑”的記錄,真是看得人生理不适。
人家靜貴人喪父之痛诶,隻是影響了她設宴之歡,就……咦,等等,十一月十二晚,這不是先帝起居注中珍嫔被處笞刑那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