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發展在我們前往太醫院的路上。
郡主本挂心謝甯軒信件的深意,但太後早膳時再次提及的郡馬人選,又觸動了她的心弦,令她深感煩躁,一出慈甯宮就抱怨不已。
我不禁問:“太後這是打定主意,要在義兄完婚後,就給你指婚了嗎?”
郡主喪喪道:“估計是吧……拖,又能拖到哪天呢。”
“那,”我猶豫着,還是說道,“要不你找機會與她提及的幾個人選碰碰面接觸接觸?一來看看是否有眼緣,二來也能考證人品。”
郡主對“眼緣”二字頗有興趣,歪歪頭,露出些笑意:“這倒是個好主意,可以提前去瞧瞧長相嘛!太後誇得跟什麼似的,其中一個我就見過,管他學富幾車,光那豬肝醬色的晦氣長相,我就不能答應!”
“豬肝醬色?哈哈哈,這什麼形容!”
“真的嘛!那叫一個醜!”
“那姐姐到底鐘意什麼樣的長相,什麼樣的性子呢?”
郡主犯難了,也不知道是并無條條框框的擇偶标準,還是這直白的問句多少令她害羞了,總之支吾幾聲,她還是換了個話題。
“嗯,那個……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我知道怎麼應付太後啦。那個,哦對!你還沒告訴我呢,甯軒哥寫的那紙條,到底什麼意思?”
“哦,這個啊。”我看了眼正從我們身邊走過的羽林軍,默默吞下了尾句,想等走到無人之際再說。
郡主卻心急:“哎呀沒事,他們離得遠,也沒膽子聽主子們說話啦。你真要找個沒一雙耳朵的地兒,在這宮中,還真不容易呢。”
說着,郡主就擡頭,朝不遠處城樓站崗的羽林軍士兵伸出手,“呐,不光路上,那些地方也都站着士兵,哪裡能完全避……咦……”
郡主忽然變了聲,腳下一頓。
我不明所以,一面問着怎麼了,一面順着她的目光朝城樓上望去。就見城樓東西欄杆兩處,各站着一個身穿金色盔甲的羽林軍士兵,手持長槍,威武挺拔。
晌午的陽光正明媚,打在左邊那小哥胸前的盔甲上,耀眼奪目。我眯了眯眼,眼神定格在光亮上方一張極其俊俏的臉上,不禁恍惚出神。
耳邊,是郡主努力壓低的驚呼聲,自耳道鑽進腦海,足足停留了五秒鐘,才被我的大腦真正理解。
“我想起來他是誰了,我說有些面熟!天哪,義妹,那人就是孟家那個禽獸,孟秋帆啊!”
臉部輪廓流暢,顱頂高圓,五官立體和諧,乍一看清冷,卻又透着妩媚。一雙不算太大的眼,卻将美豔發揮到極緻。若非他明确的男子扮相,冷峻透着寒氣的森森表情,我都要懷疑他的性别了。
空山玉碎,傅粉何郎。
這竟然是孟秋帆!
大腦從空空一片,到湧上十足十的厭惡,我還是大概花了五秒。
是哦,我差點忘了,他被撸掉軍階,貶至羽林軍中效力。而羽林軍,本就負責皇宮内的警戒巡邏,他出現在這裡,一點也不奇怪。
豔絕如畫中人,天上仙,明明面無表情,卻處處寫着“帥”字。沒想到,坊間對他外貌的議論,竟然也是真的。
靠!我差點都忘了還有這号人物!
他正好端端、精神十足的站着崗。可溫潤的何慕卿已經人頭落地!曾經那麼傾慕他,那麼期冀婚姻美好的他的妻子,已經投水而亡,四年了!
我恨得牙根癢癢,恨不得沖上樓沖他那張帥臉狠狠揮上一拳!
郡主聽謝甯軒講過白馬書院案,此刻亦從牙縫中擠出聲音:“這王八蛋竟然還有臉活着,在他被聖上召見之後……惡心!義妹,你和甯軒哥就沒想到什麼法子,把他懲治了嗎?”
“呵呵,我們倒是想,這不是讓他逃了麼……真是倒黴,怎麼碰見他了!”
“就是!走,義妹,咱們換條路走!别走這兒,膈應人!”
我二人攜手繞道,氣呼呼走了半盞茶。郡主一路都在嘟囔,眼見快到太醫院,才總算壓下起伏的情緒。
“不過說起來,義妹,咱們為什麼要來太醫院啊?哥哥不是說,先帝時期的太醫們,早都不在人世了嗎?”郡主又問。
人不在,資料在嘛。
作為診治宮中衆人的專職機構,太醫院有着所有妃嫔的記錄,對于我們了解琳妃之死相關人物的健康狀況,十分重要。
這一年中,謝甯軒和三殿下将二十八年前供職過的太醫遺物也都翻找過,因着宮内問診記錄不允帶出太醫院的規定,一無所獲。
也即,想要知曉當年的人與事,就如起居注一樣,也得親來翻閱檔案。
另則,琳妃死亡之前的問診,沒有被要求忌酒,是因為确實不需要,還是有其他原因?
我對淑妃所言和起居注的矛盾,始終在意。并且,不同于靜太妃失了兒子後的郁郁寡歡、久病不起,琳妃則從入宮起,就多有召見太醫的記錄,實在是個嬌弱的人。我很是好奇她是否身有隐疾,是否與死亡有關呢?
好在太醫院不比内廷司敏感,在這裡買通安插幾個人,讓我們避人耳目翻閱,還是不難的。來之前我和謝甯軒就商量過,将太醫院一遊的時間做了部署。
提前至今天就來,也出乎了我的預料。這自然就源于謝甯軒的信件,點出了新的人物,遠比一頁頁死闆的筆墨記錄鮮活得多。
“啊?甯軒哥提這個了嗎?我怎麼沒看到!”
***
太醫院側廂房内,郡主盯着窗外恭恭敬敬垂頭之人,朝我投來驚異的眼神。
一名身穿太監服的男子下巴光淨,皮膚白皙,臉上連個毛孔都看不見,整個人女裡女氣,完全不像是個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