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蘿說是。
紀平的腰佝偻下去,垂着頭,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好幾歲。
“你娘,是個倔脾氣,如果當時我能阻止她嫁給李複,或許她就不會年紀輕輕就走了。”
楊蘿欲言又止,不知道怎麼把自己心裡的猜測告訴他。
若紀安的死真的是因為趙聰,那對紀平而言,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殘忍?
那天的動靜鬧得那麼大,街坊四鄰人盡皆知,紀平雖然沒有親眼得見,但想來也能得知隻字片語。
可是為什麼這麼多天了,他一句話都沒問,甚至于緘口不言。
楊蘿不說話,但紀平似乎已經看穿了她的心思,問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想來也不會更壞了。”
楊蘿道:“前幾日趙聰帶着護衛軍過來,舅舅都知道了?”
紀平道:“你舅母同我說了。”
楊蘿仔細觀察着紀平的臉色,一絲一毫微表情都不想錯過,“那舅舅也知道了,趙聰就是吳恒的事情?”
紀平哼了聲,瞥了楊蘿一眼,“沒大沒小,他是你親爹。”
楊蘿道:“自我出生起,便不曾見過此人,就算是父親,他也不曾有一日盡父親之責,我何必認他?”
“他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
“但他想殺我。”
紀平沉默了下來。
夜深了,連月亮都不肯露出容顔,在雲端隐沒,庭院裡沉沉如墨。
楊蘿擡頭望着天井,“舅舅,你知道吧,為什麼我娘非要嫁給李複?”
紀平深吸一口氣,“我就知道你遲早要問這件事的。”
“你也看到了吧,趙聰有家族遺傳的心疾,心疾天生無藥可醫,但是李家世代行醫,有秘方可以壓制心疾發作,你母親害怕你出生之後遺傳心疾,所以嫁給了李複,以求心疾之藥。”
“所以李複也知道,我母親嫁給他的時候已經身懷有孕。”
紀平點了點頭,“李複雖然科舉中榜,但是醫藥世家多年浸淫,你母親孕相絕瞞不過他,不如說了實情。”
楊蘿默然。
難怪。
紀安嫁給李複的時候已經身懷六甲,需待到生産之後二人才能親近,按時間算算,童氏嫁入李家之時,李君慈才三個月大,正是李複和紀安情濃之際,難怪會視紀安為眼中釘肉中刺。
而李複這麼多年對李君慈不聞不問的事情,也有了解釋。
紀安為李君慈打算,李家的藥确實有奇效,若是沒有童氏,李君慈能安安穩穩地活到老。
楊蘿道:“舅舅希望表兄去考科舉,也是因為母親嗎?”
紀平道:“一半一半吧,他自己願意,就随他去吧,能考到哪一步,都是他自己的造化。”
楊蘿沉默了下來,紀平卻轉過頭來看她,“還有一件事,你怎麼不問?”
楊蘿道:“可以問?”
紀平哼道:“你不就想知道,你舅母和吳恒是什麼關系嗎?”
楊蘿移開目光。
紀平不避諱這件事,道:“你舅母,從前和吳恒互許終身。”
楊蘿又把目光移回來。
紀平繼續道:“但她家中嫌棄吳恒家中窮,隻有一個瞎眼的老姆照顧他,不肯許婚,才将她嫁給我。”
楊蘿:......
紀平能平靜地說出這些話,說明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件事情了。
“舅舅知道舅母和吳恒互許終身,怎麼還娶了她?我娘又為什麼會嫁給吳恒?”
紀平習慣性地敲了敲水煙袋,“從前我并不知道這件事,也是後面......無意中得知的。”
是有心還是無意,紀平心裡清楚,楊蘿不便問,隻當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甥舅二人談話方歇,外頭一陣兵甲之聲突然清晰地鈴鈴響動,刹那間圍住了整個街區。
楊蘿和紀平對視一眼,指了指樓頂。
紀平點了點頭,楊蘿走到屋檐下,輕輕一躍,一手抓住瓦沿,輕巧無聲地攀到屋頂上貓起來。
深更半夜,人睡得最熟的時候,滿城都已布滿了護衛軍的身影,家家戶戶門前都守着護衛軍,可謂是十步一哨,百步一崗。
滿城風聲鶴唳。
楊蘿心下沉了沉。
楊蘿輕手輕腳地從屋檐上跳下來,沒有驚動護衛軍。
紀平湊過來,輕聲問道:“如何?”
楊蘿搖了搖頭,示意他回内室說。
二人關上門,楊蘿壓低了聲道:“外頭都是護衛軍,每條街巷都被看管把守起來了。”
紀平臉色驟變,道:“護衛軍圍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