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蘿眯着眼睛瞧他。
趙聰臉頰凹陷,顴骨凸起,顯然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下,瘦脫了相,看着憔悴了不少。
但眼裡燃着火,不達目的不會善罷甘休。
楊蘿問候道:“趙大人腿傷還沒好,怎麼就出來了?”
趙聰冷笑:“托你的福,我才落得如今這幅模樣,但是有人擊鼓鳴冤,本官身為江南父母官,不能不為民做主。”
楊蘿笑道:“大人樂意為民做主,自然是江南百姓的福氣,不知大人今日,想為公堂上的女子,做什麼主?”
趙聰道:“她若有冤,本官自然為她做主。”
“你既然來了,不如随本官進去,看看這場公堂斷案,如何?”
楊蘿挑眉笑了笑,“好啊,大人請。”
趙聰被仆人推着上台階,楊蘿突然叫住了他,問道:“大人,今日趙管家怎麼沒跟着大人?”
趙聰道:“此處是官府,管家是本官的私人仆役,不适合出現在此。”
楊蘿眉頭慢慢地擰起來,杜老闆猶豫着走上前,“恩人,你要進去嗎?”
楊蘿道:“自然,趙大人相邀,更何況,陳甯還在裡面。”
楊蘿擡步跨進衙門,杜老闆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趙聰已經坐到公案之後,一拍驚堂木,大喝道:“堂下所跪何人?!”
原本垂着頭的陳甯蓦地擡起頭,神骨隽秀的容貌仿佛天賜般,不似凡塵中人,眉眼間與她的兄長陳緻有幾分神似。
陳甯道:“民女陳甯,乃裕豐巷員外陳嶺之女。”
“你有何冤情要訴?”
陳甯清淩淩的目光直視趙聰,道:“民女要狀告江南護衛軍私闖民宅,拘捕我父,我父陳嶺絕無害人之意,多年來謹守本分,糧倉儲糧亦在官府規定的儲糧範圍之内,絕沒有囤積糧食,故意哄擡糧價,請大人明察!”
“此事本官已經知曉,你不過是一介内宅女流,哪裡知道你父親幹的龌龊勾當?本官已經查明,陳嶺故意屯糧,就是為了在冬日高價賣出,賺足黑心錢,對佃農收租已經超過了其他地主的三成有餘,逼得許多佃農賣兒賣女,實在是可惡!”
“念在你年幼無知,你就此離去,本官就不追究此事了。”
“大人!”陳甯蹭地一下站起來,“我父親絕沒有做過這樣的事!糧價如何,自有糧鋪夥計為證,再者,經營賬簿裡寫得清清楚楚,絕無作假的可能,大人若需要,可以去陳家米鋪調賬簿!至于收租一事,每年租子多少都也有記錄在案,絕無逼迫佃農賣兒賣女此事!”
趙聰哼道:“我瞧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師爺,把人帶上來!”
師爺很快從後堂提了兩個人證過來,一個是米鋪的夥計,一個是租了陳家的地的佃戶。
夥計說糧價雖是明碼标價,但隻是表面功夫,私下裡實際到櫃台付錢,又是另一個價格。
而那佃戶道自己的地是被陳家使計買走的,自己隻能租地耕種,今年收成不好交不了租,隻能把女兒賣給人牙子換了錢交租。
“如今你可服氣?”趙聰瞧着陳甯臉色發白心頭一陣快意,“本官方才同你說,你若離去便不追究,可你非要留下,你可知若敲鳴冤鼓而無冤,需要承擔什麼代價?”
陳甯當然知道。
“民女甘願受罰,可是大人不能憑這兩個人的一面之詞就斷我父親的罪!”陳甯咬着牙,眼眶裡眼淚在打轉,身體不住地顫抖,仿佛想到了多年以前,她也經曆過的同樣的場景。
錦衣衛如魚入海般沖進朱紅大宅,她和母親瑟瑟抱在一起......
“一面之詞?”趙聰道:“那本官就再讓你看看,什麼叫鐵證如山!”
趙聰給師爺使了個眼色,師爺便取出了地契和供狀。
“這是從陳家搜出來的地契,上頭的田地都從牙行以極低的價格過戶,牙行都有記賬,其中杭府城外三十裡水田兩百畝中,有兩畝地就是他的,這份供狀則是陳家的夥計供述的,而去過陳氏米鋪買米的人,都承認這件事情,并且按了指印。”
陳甯伸手去搶師爺手裡的地契和供狀,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着,手指不住地發顫。
“這不可能,我爹......他一向正直,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
師爺眼裡閃過一絲憐憫,從陳甯手裡把東西抽回來。
趙聰道:“無商不奸,商人重利什麼都做得出來。”
雖然話是對陳甯說的,但趙聰的眼睛卻是看着楊蘿的。
楊蘿上一次見陳甯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承諾隻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雖然害怕,卻也會張開雙手站在兄長面前,擋住她的路,對她說:“别殺我哥哥!”
楊蘿直視趙聰,道:“我有句話,想單獨和大人說。”
趙聰睨了她一眼,“本官沒什麼時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