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品晞扶着牆踉踉跄跄地站起來,指着趙聰的鼻子罵道:“這個狼心狗肺喪盡天良的狗官,你德行敗壞,逼得江南人人自危,生存無望,卻逍遙法外,這麼多年大肆斂财,中飽私囊,滿足個人私欲。”
“江南的亂象皆因他而起。他先是貪墨糧饷,增加稅負,後來逼得百姓賣地賣子,無以為繼。”
“我原本也不過是戴家村一個不起眼的人罷了,十年寒窗科舉中榜,原本是春風得意的事情,可是有些事情,往往卻不是如此簡單的。”
天治三十三年九月,戴九郎背負着父母妻兒的希望,上京趕考。
然而春闱不久之後,戴九郎就被告知父母重病,沒等張榜就匆匆趕回江南。
然而一回家,就是萬劫不複之地。
時任江南布政使的方文謙将他一家都拘禁起來,勒令他将科考成績讓出來給另一個人。
他若不從,隻怕不止他一家,整個戴家村的人都會有麻煩。
民不與官鬥,自古如此。
戴九郎根本反抗不了,隻能順從。
至于方文謙是如何操作的,他也不知道。
隻知道最後,他隻剩下一個秀才功名,其餘的,都被移花接木給了另一個人。
這個人便是——趙聰。
趙聰頂着他的功名上京,成功授官,一路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更在方文謙的扶持下,成為江南的封疆大吏。
“這些原本該是我的人生,卻被趙聰這個卑鄙小人偷走了!”
“我恨他,恨不得他死無葬身之地!”戴品晞死死地盯着趙聰,恨不得從他身上扒下一塊肉來嚼爛剁碎丢去喂狗。
戴品晞仰天大笑,字字泣血道:“我變成了鄉間一個靠教書度日的窮秀才。”
“我父母卧病在床的時候,我沒錢抓藥,他們病死了,我隻能裹着草席将他們草草下葬。”
“我妻子難産的時候,我連城裡的大夫也請不起,隻能眼睜睜看着她死在産房裡,血都滲進木頭裡。”
“我女兒滿月的時候,我隻能煮碎米糊去喂她,求着好心的嫂子給她一口奶吃,差點養不下來。”
“我戴九郎,自問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何上蒼要如此待我?!”
“難道這個世道,就是好人活該被磋磨而死,奸人卻可以逍遙快活為所欲為嗎?!”
戴品晞的诘問在監牢裡回響,可是無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
但他也不需要任何人來回答他,因為他已經給了自己一個答案。
“所以你創立了大風寨,自立山頭,落草為寇,是嗎?”楊蘿平靜地看着他,近乎冷淡地問道。
戴品晞道:“不錯,當一個好人有什麼用?一輩子被禮義廉恥束縛,還不如做個山匪來的逍遙自在。”
楊蘿卻一針見血地說道:“但你并沒有告訴你的女兒,你就是大風寨的大當家。”
“如果你真的覺得這是好事,為什麼要瞞着她呢?”
戴品晞被戳中了痛處,自嘲地笑了,“你說得對,我不敢面對我的女兒,她要嫁人生子,要幸福美滿,就不能是一個山匪的女兒,所以我甯願她永遠都隻知道,自己是秀才家的娘子,就夠了。”
所以,戴九郎是戴家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教書先生,而戴品晞,是大風寨名揚四海的大當家。
“那你又為什麼帶着女兒上山了呢?”
“還能為什麼?”戴品晞道:“世道不公,已經活不下去了,戴家村的人都被我帶上了大風寨,戴九郎自然也不能免俗。”
無奈之下,戴品晞隻能瞞着戴春和,讓她以為自己是被逼上梁山的。
沒想到戴春和信以為真,跟着一群山匪下山,沒了蹤迹。
他攻打杭府,除了要為大風寨的弟兄們博一把之外,也是因為府城消息靈通,或許能打聽到戴春和的行蹤。
但沒想到,卻是以這樣的方式,得到了戴春和的消息。
“如今,杭府外的情勢有多嚴峻?”楊蘿已經意識到了事情或許比她想象的更難。
“餓殍千裡,易子而食。”
短短八個字,已經道盡了人生悲苦。
“趙大人,杭府外已經如此嚴峻,你卻封閉城門,不許進出,外頭屍橫遍野,你錦衣玉食。”
“還派兵剿匪以充政績,趙大人,午夜夢回,難道你沒有一絲一毫的悔過之心嗎?!”
若不是趙聰派兵攻打大風寨,他也不會冒險攻城以求一線生機。
可如今,已是十死無生的結局。
趙聰面色難看,嘴唇顫抖着罵道:“亂臣賊子污蔑本官,來人,快将他亂棍打死!”
“我看誰敢動!”榮齊眼神一凜,繡春刀未出鞘就已吓退了獄卒。
楊蘿道:“此事來龍去脈已經知曉,榮大人,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