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兵卒飽食盛馔。
輪值者多被調往北城門,嚴防梅山以北的乞顔烏什部落突襲。
小兵丁勇正在南門替班,他身子向後依靠着長矛,搖搖晃晃,困得眼神迷離。
城牆根下,門洞幽深。
“這位軍爺,勞煩您開個偏門。”
一道婉轉如黃鹂般的聲音遙遙傳來,酥軟嬌媚。
小兵丁勇迅速從昏昏欲睡的狀态中抽離,擡眼看去。
隻見那掀起馬車簾的女子,一雙桃花眼春色無邊,頭帶鳳凰欲飛金簪,羅裙搖曳。
“哎?姑娘不是……”小兵丁勇揉了揉眼睛,感覺有點面熟。
對,沒錯,一個時辰前他還見過呢。
女子在中心府衙,為衆人抱着琵琶彈唱新歲祝詞,如仙樂袅袅。
小兵丁勇當時看得目不轉睛,連丸子湯都弄撒了。
“奴家來自邀月樓。”柳千金遞上路引,“恰好淩河縣令大年初一想觀演,這才連夜出發。”
“哦哦。”小兵丁勇困意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他左手接過路引查看,右手提起燈籠,模糊的光線昏黃黯淡,照在紙上搖曳不定。
臘月,二十簡稱為廿日,三十為卅日,隻需妙筆勾連,便能将舊路引翻新。
而十日前,她确曾應邀去洛縣令府上赴宴。
柳千金緊張地屏住呼吸。
“可是……”小兵丁勇突然想起什麼,臉上逐漸顯出為難之色,目光遊移不定。
直屬上官蔡統領有令,花魁出城,必須第一時間攔截上報。
“軍爺,有何不妥?”柳千金語氣不變,隻是蔥白手指在袖下微微抓緊,洩露了内心的不安。
“辛苦軍爺,咱這府衙戶籍處的手續完備,兩邊長官也都打過招呼。”
趕車的鐵塔大漢,湊過來壓低嗓子道。
他身形魁梧,虬髯濃密,不由分說将一張小額銀票往丁勇懷裡塞去。
“不不,并非此意。”丁勇吓了一跳,趕忙推拒,臉漲得通紅。
“福氣盈門。”鐵塔大漢不肯收回,嘴上連連說着,“新歲圖個好彩頭。”
拉扯間,丁勇拗不過,便按規矩登記在冊,放兩人通行。
事畢,丁勇側耳傾聽。
“鼾鼾,呼哧呼哧。”搭班老兵們在崗亭内,呼噜聲打得震天響。
夜闌人靜,再無他人。
他小心翼翼地昧下銀票,内心忐忑但欣喜。
都攢着,先給老兵什長家的寡母送去。
再給小沿村的杏花姑娘,也買個花魁這樣金光閃閃的簪子。
“真要追究起來,就說忘了。”丁勇撇撇嘴,盤算道。
蔡統領仗勢欺女,丢的是第三軍的臉面,手底下對他有意見的大頭兵多着呢。
馬車駛過南城門。
“嘚嘚” 的馬蹄聲格外清晰,車輪滾滾碾壓,偶爾磕碰,便會引來一陣颠簸。
趕車的鐵塔壯漢緊握缰繩,全神貫注地駕馭着馬車。
“奴家的心剛才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柳千金後怕地拍着胸口,“去了淩河,咱們該怎麼辦?”
“放心,自有接應!”應答清爽幹脆。
赫然是桂枝兒的聲音。
若論變裝易容,知府大人還嫩了點。
承朔四年初,老天爺偏愛北境。
自乞顔烏什部落三公子——烏什拓跋真被割首後,無論地屬開闊平原的淩河,還是毗鄰梅山的府城,全境戒備。
不料達奴人因劫掠失敗、物資匮乏,内部先起沖突。
既無戰亂之憂,又逢新歲之喜。
“春雨貴如油。老爺,河開雁來、枯木逢春,預兆着好年景啊!”
管家一邊絮叨,一邊為劉善淵研磨。
适逢雨水節氣,若在江淮以南,定已是田野青青的早春風光了。
可在寒冷的北境,也僅是飄了幾滴毛毛雨。
劉善淵揉了揉額角的陽白穴,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