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騰地方給一雙兒女看視,因此方才擠在車後的霍仲孺,被妻子順手揪下來。
他還沒回過神來,呆呆地看看身手敏捷的妻子,又回頭看看已經被鎖個嚴實的辎車後門。
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别說是徐止瘁沒料到,霍光霍仲孺看傻眼。一旁的太守都尉等人,也不禁臉露驚訝之色。
徐止瘁連滾帶爬,撲向車門。但哪裡推得開!
她連撞幾回都不成,卻聽得外面徐喜笑道:
“……将軍,我家這對不成器的家夥,日後就多勞您看顧一二了!煩您一同帶他們走,交給将軍,我們便是人在平陽,也能放一萬個心!”
霍去病由始至終都站在一邊,冷眼旁觀這場滑稽表演。
面對徐喜滿面谄笑,恨不得把腰彎成兩截的模樣,霍去病視而不見,用馬鞭指着辎車,反問:
“他們當真願意?”
徐止瘁正把臉擠在車窗前,放開喉嚨大叫:“救命啊!救命啊!快讓我下來!”
周遭議論聲,驚呼聲此起彼伏。
徐喜對此充耳不聞,她笑得眼睛都沒縫,連聲說:
“願意願意!一萬個願意!隻求将軍帶他們一同回去,日後要殺要剮,都聽将軍的!”
徐止瘁忽然停止了叫喊,她一改方才的慌亂,神色凝重,用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道:
“我有一事,要公之于衆。實則,我并非是你的女兒……”
她的話尚未說完,卻被徐喜用極大的嗓門蓋過:
“……将軍,您有所不知,我這女兒,平生最愛跟人說笑。連在父母跟前也是如此。她要是敢瞎說胡扯,你隻管當作聽不見,千萬甭要理會!否則讓她說敞了嘴,隻怕她還會說自己是秦皇再世、女娲托生呢!”
要是換成在平時,徐喜定然不好意思來這麼一出。
然而這一刻,她眼裡隻剩下閃閃發亮一如太陽般的霍去病。
隻要能讓對方帶上自己兒女離開平陽,日後共同生活在長安,那麼就算要讓她再社死十回,她都樂意!
經過對方一番騷操作,這下子,無論車中的徐止瘁嚷叫什麼,大家都隻會半信半疑。
甚至有旁觀群衆心裡暗想:這當阿母的果然熟知女兒脾氣,一下子便戳穿了女兒意圖逃離的借口。
霍仲孺見狀,隻好硬着頭皮,對霍去病長揖到地,小心翼翼道:
“請将軍體諒,家中這對兒女未得人教導,留在此處亦難成才。唯盼将軍帶回去,親自教誨叮囑,我等方能安心!”
他還未拜完,便被霍去病一把扶起。
“大人請起!既是大人所願,我自當盡力。”
霍去病掃了車窗那邊一眼,雙唇略抿又随即複原如常。
得到對方答應,霍仲孺長舒了一口氣。再看徐喜時,她笑得眼放異光,仿佛恨不得再給霍去病磕一百個頭。
霍去病右手微揚,霍家夫妻便立馬噤聲。
校尉牽馬過來,那匹白馬一見主人,歡聲長嘶,撒開蹄子小跑而至,對霍去病挨頭擦臉,十分親熱。
霍去病摸摸坐騎,他踩在校尉背脊飛身上馬。
淡淡的日光灑落下來,金色的光明之神此刻亦步亦趨跟随在他後,照亮他上下,不願離開。
徐喜對辎車車夫與校尉好聲好氣道:“兩位,她在裡面吵鬧,你們不必理會。她這人最會裝死,滿腦子詭計,千萬休要被她騙倒!不到長安都别開車門!”
徐喜交待完畢,這才繞到車窗前。
隻見徐止瘁瞪圓兩眼,喘着粗氣,感覺鼻孔都快噴火了。
“你們那點細軟行李,我都放裡頭了。你們跟着将軍,好生聽話,務必留在長安,沒呆夠十年八年不許回來!”
說完,她跳到一旁,和丈夫一起躬身陪笑地歡送骠騎将軍的隊伍。
數百名軍士,精神抖擻,整齊劃一地面對着他們的主帥。
霍去病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朗聲道:“出發!”
伴随着太守、都尉等官員的下拜聲,伴随着老百姓們的贊歎聲,伴随着霍家夫婦哭泣中夾雜着竊喜的告别聲,伴随着得得的馬蹄聲……
還伴随着徐止瘁氣急敗壞的“放我下去!”喊聲,一行人馬,離開平陽朝西南進發。
眼見平陽城已經一點點被直道上的揚塵遮蔽,直到全無蹤影,徐止瘁一下子好似被抽幹了力氣,頹然坐倒。
坐在前輿的車夫與校尉,聽見她不再吵鬧,都不禁松了口氣。
他們聽見後邊車輿内傳來聲音,霍光勸道:
“你且看開些。咱們一同去長安,互相好有照應。”
“萬一那家夥貪圖美色對我欲行不軌之事這該如何是好啊?!”
校尉與車夫瞪得眼似銅鈴,他們哪能料到,這霍家女子竟敢說出這種話來!
二人怒視後方,互看一眼後随即決定,裝沒聽見,繼續駕車。
而霍光此時眉棱微跳,他舌頭在牙齒間滾了一圈,才擠出一句:
“不至于……”
霍光的感性,正在極力勸慰着他麻木的大腦:
“以她的樣貌,有此想法,也不奇怪。更何況乍然離家,肯定不慣。她必定是心中難過,也是情有可原。”
而同一時刻,霍光的理性則在咆哮:
“胡扯!”
天人交戰,因此霍光沉默下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徐止瘁自然不死心,她湊到前輿車闆後,叫道:
“我要下車方便,你們快停下!不然弄髒了車子你們可沒法交差!”
那車夫揚聲道:“女公子請不必為我等擔憂。将軍有令:且須等到離城百裡,且有随行婦人陪侍,護衛在後,女公子才可方便。”
意思就是,你愛拉随便拉,反正現在不能讓你下車!
徐止瘁眼珠一轉。“我突發惡疾,命不久矣!啊,有人……”
正當她想再次複刻之前的完美作戰經驗時,卻聽那校尉用平穩的聲音回道:
“若是女公子果有不适,就請在車中好好安歇。待到了下一站傳舍,我等自會叫大夫與令史前來。治得好,自然是好事;治不好,便由令史開驗女公子屍身,以留憑證。”
徐止瘁怒極。“你們哪裡的?什麼軍職?報上名來!”
“末将複陸支,現居校尉一職,謝女公子過問!”
“我叫伊即軒,也是骠騎将軍麾下一員校尉。”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給我等着……”
實在看不下去的霍光将她拉到後座,按她靠着軟墊坐好。
“他們都是奉将軍之令,不會讓你下車的。你還是安生點,不如留口氣來暖暖肚子。”
“可惡……”
徐止瘁整個人猶如被陰影籠罩一般,渾身上下散發着令人不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