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想了想,又道:
“哪怕你如今回去,阿母肯定不依不饒。索性不如到長安去走走,待些時日。等到過去一段時日再回來也不遲。”
“那我這性命……或是有人非要跟我過不去……”
面對徐止瘁水汪汪亮閃閃的卡姿蘭大眼睛,霍光隻得道:
“不是還有我在嘛,我都跟你說過那話的,你可是又忘了?”
“好個大丈夫!我果然沒看錯人!”
徐止瘁一得對方的保證,立馬滿血複活。
看她狂拍霍光肩膀,一副“大哥我可就靠你了”的德行,霍光“咕”一聲把原本的安慰之語全吞回喉嚨裡去了。
“那我便托你的福,到長安去逛逛!”
一旦解決了心事,徐止瘁變臉比夏日的天氣還快。
她靠在車窗旁,開始欣賞起外邊的風景。盡管平陽方圓十裡的景色她早就司空見慣了,但如今看來,卻是令人心曠神怡。
霍光微微歎息,也挨到她身旁,朝外張望。
眼見平陽已被遠遠抛在車隊之後,霍光想起往事,不禁思潮起伏。
見他神色黯然,徐止瘁睨着他道:
“想家了?”
“不想。”霍光嘴上說着,卻忍不住問:“你就半點不想?”
“有什麼好想的。”
徐止瘁兩手一攤。“你瞧見的,我要是敢下車回去,準被人五花大綁又送上車!”
“阿母她一心想着要咱們出人頭地,隻是……她這樣做,确實太過心急……”
想起方才在衆人面前的鬧劇,霍光起初沒反應過來,如今一想,不禁臉皮發燒,大不自在。
眼見他神情難堪,徐止瘁一時并未開口。
在她的心裡,響起這樣一個聲音:
“知道你為什麼覺得丢臉嗎?因為你把他們當成自己的一部分,你瞧不起他們、愛他們……”
霍光忽有所感,他擡頭直視對方,低聲問:“你瞧什麼?”
“不必放在心上。那些事情,外人頂多議論兩天,自然就尋别的事來說。況且,阿父阿母他們身上也不會少一塊肉的。”
“……這倒是。”
想起如今家中有霍去病置辦下的家宅産業,父母下半生都可高枕無憂。霍光收拾起心情,默默靠在車輿闆旁。
到了午時前後,隊伍這才停下。
徐止瘁苦盼已久的下車時刻終于來臨,卻見複陸支和伊即軒身後,各帶十名軍士,好像一堵圍牆環繞在車子外。
同時又有人特意領來四個婦人,陪同徐止瘁一起到僻靜處更衣。
其中除了她之前便已見過的霞察外,其餘女子顯然都是匈奴打扮,顯然來曆不小。
這些婦人已得知她救下霞察一家的事,對徐止瘁神色既感激又恭敬。
不待相問,她們一一自報家門。果然不是某部阏氏,便是匈奴王的母親。
徐止瘁知道,看這陣仗,必是重重兵馬鎮守。自己别說是想跑了,哪怕是長了翅膀也沒法飛出去。
霞察得知徐止瘁亦一同前往長安,卻是十分歡喜。
她勸對方道:“主人不必過于煩惱。骠騎将軍氣量寬宏,向來待匈奴降将一如自己人。況且主人又是他妹妹,一家人若得團聚,這是最好不過。日後我一家也可跟随主人。”
徐止瘁嘿嘿一笑,心想:“什麼妹妹,不過是被硬塞進行李車裡的随機贈品!”
解決完生理問題,徐止瘁等人随即被護送上車。
看着那些面無表情的軍士們,徐止瘁心裡暗罵:
“有必要嗎,看人去廁所還拉上一大幫人在外頭等,就算觊觎我的美貌也不用這麼明顯!”
飯菜茶水,一應由人送到車上,讓二人在車中食用,絕口不讓他們再下來。
幸好辎車車輿内頗為寬敞,因此徐止瘁與霍光在裡頭吃飯,倒也不會局促。
用過午飯,又再出發。黃昏時隊伍來到河津,當地官員早已出來迎接。
徐止瘁所坐的辎車和其他匈奴部落成員的車子,都進城中休歇。
第二日一大早,仍舊是在嚴密看守下,徐止瘁又被人接上車,繼續前行。
望着車窗外的景色,徐止瘁哈欠連連。
霍光也看得枯燥無味,他咕哝道:“還得走多久才能到長安啊……”
“起碼還得三四日。”
如果隻有霍去病麾下的部隊,徐止瘁覺得以他們的行進速度,頂多一天左右就能從平陽去到長安。
但如今因為隊伍裡有大量匈奴王的家眷和部将們的家屬,乘車前進的時間自然要比騎馬慢不少。
“昨日壓根就沒見骠騎将軍,聽說他不想騷擾地方,幹脆不進城,領兵在外駐紮。”
聽霍光這麼說,徐止瘁沒吭聲。
她心裡卻在想:“他這輩子都别出現在我面前那最好!”
二人靠在窗前,且望且說。有時外頭經過一片田、幾頭羊,都要被他們評頭品足一番,以作談資來消解旅途中的困倦。
“你看那頭牛,牛角像不像那些軍士頭頂的纓飾?”
“我看像匈奴人的彎刀!對了,你看那棵樹,像不像我們以前在山上爬過的那棵?”
“哪裡像了,那棵要高得多!不過後頭那條狗,倒挺像阿黑的。”
“哈哈,這狗跑得這麼急,難不成是被人追趕?”
他們越看越來了興緻,對着緊追車隊的那條狗看個不住。
“你看它那嘴,黑得跟阿黑一樣,肯定是個貪吃鬼!”
“可惜它長得灰不溜秋的,跟阿黑那一身黃毛不像。”
“啊哈哈!它跑得舌頭都伸得老長了,還不停!這狗準是認錯車隊,以為是自家人回來了!”
“嘴像,耳朵還有尾巴也像……它、好像阿黑……”
“阿黑怎麼會跑到這麼大老遠來!你認錯了!”
徐止瘁話音剛落,辎車内瞬間安靜下來。
二人對看一眼,随即不約而同又擠在車窗前,瞪大眼睛注視着那條發力猛追的小狗。
下一刻,辎車内爆發出他們驚天動地的一聲吼:
“快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