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霍去病忽然目光一掃,落在一旁的婢女們身上。
衆婢吓得連忙垂首低頭,衛媪便道:“不關旁人的事。是我懶得去弄,都六十歲的人了,白發要長始終會長出來的,随它們吧。”
霍去病這才罷休,他又道:“大母不愛梳那個,下回我替您拔白頭發。”
衛媪連連擺手。“算啦算啦,能拔得了多少,免得叫你累花了眼。”
“哪有多少!大母您的白頭發一點都不多!孫兒數過了,上回也就二十來根。隻不過它們老在邊上冒,因此看着才顯得多些罷了。”
衛媪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手上略略用力,拍了外孫幾下。
“你就知道拿人開心!以往你舅舅在就尋你舅舅的事,如今他到外頭,你就來找我!”
兩祖孫說說笑笑的,讓人看着好生羨慕。
霍光暗暗驚訝于霍去病在家中原來是這麼一副模樣,不僅侃侃而談,還将長輩哄得滿心歡喜。
徐止瘁想得則是另一件事:“要是有他家人在,想來要他撕破臉皮對付我,恐怕他多少也會有點顧忌吧……”
這時,霍去病又問道:“他們三個哪兒去了?怎麼不在?”
“我打發他們回去的!你不曉得,那三個小鬼,天天轉悠來轉悠去的,我耳朵都被吵痛了。索性讓他們回自己屋去,不用時時過來。”
“哼,他們要是敢偷懶不來,瞧我怎麼收拾他們!”
衛媪一聽,連忙道:“你别急着說他們。他們太小,每回一見你你就兇他們,難怪一見你就跑!”
霍去病大笑。“他們是裝可憐給您看呢!大母,您就是心軟,才會着了他們的道!”
“總之你慢慢教,休要着急。你呀,跟你舅舅一樣,就愛管這管那的!”
“孫兒跟舅舅哪裡一樣了!舅舅整天隻知教訓人,旁人一求他他就心軟!”
衛媪拿手指指着他,目光中略有警告與嗔怪之意。
“喏!要是被你舅舅聽了去,我可不管!”
霍去病一撇嘴,這才止住話題。祖孫二人,說得盡興;下邊二人,吃得飽飽。
問安過後,霍去病領着人告退。衛媪又叮囑了好一番話,這才讓他們離開。
霍去病将二人領至自己獨居的西院,在堂上,他說道:
“你們日後就住進後邊的院落裡。我已經命人将你們的細軟都送過來,其餘的擺設衣物一類的東西,自會有人替你們置辦。少什麼,去讓人轉告程忠一聲便可。”
這不是商量,而是宣布。徐止瘁和霍光隻得叩謝,于是他們就這樣,被安排住進了西院後邊的樓閣裡。
住進去後,徐止瘁除了發現自己所住的三層樓氣派寬敞、外邊的小院精緻潔淨外,還有一個很明顯的問題:
出入的門隻有一個。
是的,整個西右小院,想要出去,就隻能走前邊的角門。
而這個門,就位于西院後方。
也就是說,自己但凡想出去,隻要霍去病在,那麼就肯定瞞不過對方。
晚飯前,徐止瘁跟霍光又被人領着,去見霍去病。
一聽徐止瘁這話,霍光也點點頭。
原來他那邊的小院,也是和自己一樣,隻有一個門。這門也隻通到西院内。
照這樣來看,他們與其說是住進了衛府,倒不如說是住進了霍去病的眼皮子底下。
這跟坐牢有什麼區别?!
到了西正院内堂時,霍去病獨坐在床上,正在一張白絹上寫字。
床外垂着绡紗武帳,内有蘭锜,上邊陳列着矛、戟、弓、劍和戈五種兵器。紗帳左右兩側,還各自繡有一尊持劍武士像。
床後立着一扇高約九尺,寬約兩丈,共五扇的黑底朱漆彩繪大圍屏。
屏風上的鎏金銅飾,與兩旁各一尊約一人高的十三盞連枝燈交相輝映,将寬大的内堂照得格外明亮。
它們猶如密集的小行星帶,圍繞着正中央的那顆唯一發光天體。
霍去病頭不擡,更不往行禮的二人望上一眼。
然而誰也無法忽略從沉默的他身上自内而外散發出的強大壓迫感以及光華萬丈的風采。
“都安頓好了?”
霍去病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但聽起來,他似乎早有答案,壓根不在乎對方的回答。
“是。多謝兄長。”
面對二人的回禮,霍去病隻是“嗯”了一聲,便不再出聲。
徐止瘁見霍去病在絹上寫的字比尋常的字大了一倍有餘,哪怕離得老遠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心想:
“他這年紀不會得了近視吧?哦,肯定是寫給他那個‘大母’看的。”
霍去病寫完字,放下筆,這才又道:
“你們在家中,切記不可到處胡闖,更不可随意亂來。”
二人答應着,霍光猶豫良久,還是開口問道:
“兄長,不知可否讓阿黑也進來後院中?”
霍去病沒吱聲,在他的注視下,霍光不禁焦急起來,又道:
“阿黑向來乖巧聽話,從不亂叫亂跑。若是能讓它也住到我院子裡,我必定會好生約束管教它的!”
“……随你。”
得到霍去病的答複,霍光歡喜異常,不住緻謝。
霍去病有點好笑,他斜睨着旁邊,又道:
“你們這一來,連狗也沒落下,真是熱鬧!”
話音剛落,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神情略微發生了波動。
“你們……除了那狗,還帶了别的一同來不成?難道,那隻狐狸……”
面對着他炯炯目光的逼視,霍光此時說不出一個字來。
而徐止瘁在與之對視後,怔忡的臉上,嘴巴從兩側向腦後極力伸展,露出了她那從不曾缺席的、自诩友好美麗的标準笑容。
“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