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陣子,我恰好掘了個周天子的陵墓。與和合夥的那人見陵中珍寶,起了賊心,隻想獨占,竟把殺人滅口的念頭打到我的頭上來!”
“我察覺他企圖,怒極之下将他殺了。他臨死之際也發暗器傷了我小腿。偏生那些日子時追查我的官吏也一路尋來,險些就逮住我。我好不容易,才擺脫他們,逃回到那座古墳裡。”
一聽到“周天子的陵墓”,徐止瘁立刻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
“……建離知我受傷,急得不行,想外出尋藥。但我攔住了他,給他一些錢,叫他回家去。”
“他不肯接錢,卻問我有什麼打算。我說自己在外流落慣了,将息幾日便好。何況這兒隻有死人沒有活人,我正好清淨養傷。”
徐止瘁見郭解以墓為家,說得毫不在乎,不禁暗暗咂舌。
她心想:“這個郭解原來是無神論者。其實他說的話确實有道理,比起死人,活人更可怕些。隻不過,睡在死人身邊,那……”
她精力旺盛的大腦忍不住想像着那畫面,身上微微一抖。
子愈卻想:“他打發建離,就是試探此人。”
二人聽得郭解又再往下說道:“建離聽了,說什麼都不肯走,非要留下助我一臂之力。他說,自己這條命本來就沒了,全靠我救回來。要是能幫上我的忙,他死也情願。”
“我便說你念頭雖好,可惜不是人家的對手,幫我也是白送命。他卻說,我雖不像你這樣好本事,但斷乎不肯舍棄恩人獨自逃跑。”
“我見他說得誠懇,而且相識以來,我半夜裡大聲打呼噜,要吃的喝的,故意使喚他,他都毫無怨言,一一替我忙活。因此我便有了收他為徒的意思。”
“建離一聽這話,高興得立刻向我磕頭,改口叫我做師父。我這才将自己的名諱告訴他,建離聽說我是郭解,歡喜的話都說不出來,說這回雖然遇上盜賊,但卻能被我所救,真是上天垂憐……”
說到此處,郭解不禁歎了口氣。“那時他并未發迹,為人純樸,頗為老實。後來卻是……”
齊妪與青聽着,也替他傷感。
子愈卻是神色平靜,無甚感觸。
徐止瘁心裡冒出一句話:“人有錢就容易變壞,古今都一樣。”
“我們在墳中躲藏了大半個月,見外頭的追兵确實離開了,這才出了荒墳。”
“之後,我有意考驗他,帶他掘穴下墓,他從無怨言,還十分好學,從我這兒學了不少本事。我見他學得用心,還對他提及,關中之地,最多帝皇陵墓。我少年時就曾發下宏願,有朝一日,必要将秦始皇墓裡的好東西取出來見天日……”
郭解話猶未了,衆人就聽得耳邊響起一聲吼:
“不成!”
三人驚愕看去,隻見徐止瘁兩眼圓睜,神情激動。
她反應過來,迎着衆人目光,讷讷道:
“我的意思是……就是那個,挖墳不好,有損陰德。總之、總之,這樣的事情還是做不得的……”
郭解正要開口,忽然聽得子愈淡淡道:
“秦皇無道,又搜羅天下珍寶埋入地宮中。若有機緣,我也想去取他寶物,有何不可!”
徐止瘁狠狠剜他一眼。“你挖是挖得痛快了,那我……後人怎麼辦?他們可就沒機會見到這些好東西了!”
子愈嘴角上揚,冷笑不止。“後世要評價曆朝曆代,看得是國富民安天下太平,還是國破家亡生靈塗炭。哪裡是看幾樣奇珍異寶而已?何況秦皇陵這些珍寶,都是彼時從六國中強征而來,若是取來用之于國于民,也不失為一件善舉!”
“就算你用在這上頭,那你可能擔保别的賊人也有你這心?你們要是把東西取出來,兩千年如一日一直保存下去,那我自然沒話說。可要是不能——這事還是别幹的好!”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毫不相讓。
青便道:“子愈,你這回私自外出,已是不對。還擅自與人比武,更是沒點自知之明。你要是再敢亂說話,回去之後三年内不得踏出家門半步!”
此言一出,子愈頓時閉嘴。
徐止瘁見他吃癟,恨不得把青當成自己偶像一樣來頂禮膜拜。她心想:
“他老爸比他好看多了,人也年輕。更重要的是一點都不像他這頭牛,蠻不講理!要不是他倆長得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光看這脾氣,還真不像兩父子。”
郭解點了點頭,又道:
“你們的話都有道理。隻是,我年少時作孽太多,素來恃強行事,不顧旁人死活,以緻後來終有惡報。想來,這盜墳掘墓,也是如此。”
“我人到中年,才開始知道這些淺顯道理,收斂自身。但是卻約束不了自己門人徒弟,他們學着我年輕時的樣子,四處作惡。我這個當師父的,不僅比不上大姊你,而且連平民百姓的父母都不如!”
“隻是,我如今才明白這道理,已經晚啦!”
青見郭解眼神黯然,勸道:
“郭公,各人所作所為,自有天道。還請不必過于挂懷才是。”
對此,郭解笑了一笑,卻不再說什麼。
東方天邊初露一絲白,郭解向衆人道别。他揚長而去,再不回頭。
齊妪見這回事情已了,拉着徒兒的手,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