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偏院這兒清靜到幾乎沉悶的氛圍不同,西正院後頭的小院裡,已經掀起一場無形的風波。
霍止瘁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打量幾眼面前的三名貼身婢女們,以和平常一樣的語氣問道:
“如今旁人都出去了,你們有話可以說了。”
楚客目視對方,毫不回避地說道:
“輕塵傲慢無禮,移居偏院卻并不曾先告知女公子一聲。之後又忽然跑了來,說是緻謝。可奴婢們瞧她那模樣,全然不把女公子放在眼裡。這種做派,實在令人寒心!”
“因此,奴婢等想懇請女公子,最好向少君侯進言,說明輕塵的為人行事。否則,日後若是她引得少君侯不快、或是惹出什麼事端來,少君侯與别處的人,隻怕都以為這是女公子的授意。”
“奴婢自知此事不該由咱們提及,隻是她到底是女公子身邊過去的人。要是您不過問一聲,未免更縱了她去。”
楚客一氣說完,垂首不語。
霍止瘁聽了,又瞧了眼另外兩人。
“你們呢?也是這意思?”
孟嬰見問,也深深低頭。“回女公子,正是。”
田生卻沒有馬上開口,她思索良久,這才緩緩擡頭。
霍止瘁恰好也正在看着她。“看起來你還有别的話?”
田生見問,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說道:
“女公子,少君侯既已讓人發話,領了輕塵過去。那邊的事,還是少管為好。若是真要向少君侯進言,倒不如恭賀他納寵之喜,這便是了。”
她這話一說,楚客與孟嬰頓時看過來。二人目光中,滿是驚訝和不快。
霍止瘁掃了眼三人神色,已知端的。
她繼續問田生道:“你這樣說,是盼我休要觸怒兄長?”
田生低下了頭。“女公子,我知自己這話不中聽。隻是,少君侯的話,向來說一不二,哪個敢違背?與其拿輕塵的事來說,倒不如少一事更好。”
她雖然這麼說着,但心裡也不免略有不安。
畢竟,方才輕塵才來挑釁過女公子,換成别人,哪個能容忍得了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霍止瘁一時沉默下來,這時楚客已經按捺不住,她忙道:
“女公子,輕塵行事不按規矩,又不敬主人。日後以她這品行,難保不惹出事來。要是她不出事,多幫襯您或小院,這倒罷了;隻是,誰也不知這種人不得勢時,會不會反咬您一口?!”
孟嬰亦道:“輕塵如今還沒當上少君侯的人,便敢這樣不敬。我們雖和她同為侍婢,都瞧不上她。眼下,府裡說起她來,到處都沒有好話。萬一任由她再這樣下去,隻怕到時候還會連累女公子的清譽。”
面對三名婢女力陳己見,各抒利弊,霍止瘁仍舊不說話。
三人見她目光炯炯,定定落在她們身上,一時心中惴惴,更無人敢說話。
這樣的霍止瘁,是她們從來沒見過的。
看起來好像沒什麼不同,可是在她平靜的眼神中,隐藏着令人無法忽略的魄力。
“下一個呢?”
在這種不安的寂靜中,霍止瘁終于開口了。
她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感覺不到有任何情緒在其中。
而三人面對她突然的反問,無不愣住了。
楚客一臉納悶。“您是說……”
霍止瘁聲音清晰,一字一句地問道:
“我是說,要是兄長他再選下一個小妾時,你們也要我去他面前幹預過問這事?”
三人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都是一怔。
孟嬰嗫嚅半晌,方道:“這個倒未必……”
霍止瘁又說話了。“若是兄長下一回仍要納我這兒的人為小妾——甚至就是你們三人中的一個,那時你們又當如何?”
三個婢女吓得不輕。她們臉色蒼白,連連磕頭,不約而同分辯道:
“女公子,奴婢絕無此意!”
“你們不要害怕,我這麼說,并非是懷疑你們的緣故。”
霍止瘁語氣淡然,她又道:
“試想一下,此等事在内宅後院之中,最是尋常。堂堂骠騎将軍冠軍侯閣下,隻要他願意,這府中哪個女子不是任他挑選?”
“你們也是如此。說起來,如今是我的下人;但細究的話,你們都是他的下人才對。所以,你們中又有哪個人,面對他的納妾之意,能做到半點都不動心呢?”
三人吓得将額頭緊貼在地,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背上冷汗将心衣都浸濕了。
“如今是輕塵,下一回會是何人,誰也不知。若是真是你們當中的一個,你們覺得,你我之間,到那時候,還能像今日這樣開誠布公地商議應對法子呢?”
霍止瘁說到這裡,不禁無聲地歎了口氣。
“今日我們能坐到一處,你們幫我出謀劃策,這份心意我都明白。你們往常日夜盡心服侍我,這些我全都看在眼裡。”
“隻是,當你們的少君侯用一個眼神、一個字,示意你們靠近他時,成為他女人的你們,還能與我繼續這樣坦誠親密下去嗎?”
“沒準,你我之間,就會變成像輕塵那樣,視我為仇。甚至我也會猜忌懷疑你們,最終我們不僅形同陌路,甚至會變成死敵!”
“内宅中的女子,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我們,都不過是被人挑的。”
霍止瘁的目光,落在她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