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憤怒，沒有不甘，甚至還露出一絲微笑。

“你們喊我一聲‘女公子’，但說起來，我們在他面前，到底有何區别？隻要他點個頭，你我此刻是主仆，下一刻興許就換過來了。”

“在這個家裡，不，在大漢，隻要他願意，很多人他能一下子擡成人上人，也能一下子就将對方變得一無所有。”

“被挑選的人，是不能對他的主人指手畫腳的。”

說完自己的最終結論後，霍止瘁忽然鼓起臉頰，像金魚吐泡泡似地吐出一口氣。

這一幕，被面前的三個婢女看在眼裡。

楚客有點吃驚，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說着如此嚴肅話題的霍止瘁，下一秒就像個孩子般做着如此漫不經心的舉動。

但是……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霍止瘁又道：

“你們想留下侍候，或是想調往别處去，這都随你們。因為細論起來，你們不是我的下人，而是衛府的人，是骠騎将軍的人。”

說完，她揮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打發走了婢女，獨自留在房中的霍止瘁，在幾度鼓腮之後，忽然皺起眉頭。

她啧的一聲，又是數次嘗試，嘴巴裡發出幾聲含混的動靜，但最後臉頰還是癟了下去。

“唉，吹口哨可真不容易！”

結束了這場會面，三人來到樓下。坐于偏室中時，她們無不愣愣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孟嬰打發走神色狐疑的小婢女們，又看看面前仍在出神的二人。

忽然，田生卻先開口了：“我要跟着女公子。”

往日裡向來不怎麼積極表态的她，如今卻忽然第一個說出了自己的心意，可見她是認真的。

熟知田生性格的二人，聽了這話，卻并不怎麼意外。

楚客也點點頭。“我也是。我想……一直侍候女公子。”

她看向孟嬰。“你呢？你怎麼想的？”

孟嬰毫不遲疑地說出自己的答案：“跟你們一樣。我如今才明白，女公子她真是不尋常！”

三人互看一眼，有的在笑，有的在微微點頭。

“本以為女公子她為人散漫，原來，她竟有這樣的頭腦和心胸！”

楚客的心聲，也是孟嬰與田生的心裡話。

當聽完霍止瘁與她們推心置腹的交談後，她們忽然感覺到世界的簾幕被掀起了一角，得以窺見了不一樣的一線天空。

原本目睹輕塵被選中、被帶走，之後回來西小院，乍然間從和她們一樣的奴仆，一躍成為主人。她們的心中五味雜陳，無法明說。

她們看不慣輕塵，這裡面雖有對方性格和際遇改變的原因，但也包含着嫉妒和怨恨。

她們哪怕隐約有想過，這一切的改變是因為誰，可是她們從來沒有往深處去想。

直到霍止瘁，用最尋常不過的話語和平靜的态度，将這一切毫不在意地揭開。

是的，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那個主人，霍去病。

他的一句話，可以讓人升上天堂；他的一句話，也能令人掉進地獄。

說起來，選中與不被選中，都是看他的心情和喜好而已。

這無關你的外表、無關你的性格，更無關你的内心。

意識到這一點後，三人不能說心中沒有一點無力感。

可是現在充斥在她們内心的，更多的卻是釋然。

她們知道，這是霍止瘁帶給她們的。

這一課，霍止瘁自己并沒有這個意識。可是對于孟嬰楚客與田生而言，的确是她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次體驗。

田生回憶着方才的對話，她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意。

“女公子她看待事情，真是有意思……我想一直跟着女公子。雖然不知最後會如何，但人過日子，誰又能知道往後的事情呢。”

楚客瞥了她一眼。“嘿，難得！你怎麼不問問你那老天的意思啦？”

田生沒理會她的調侃，孟嬰已經忍不住笑起來了。

在這笑聲中，楚客不禁想起了方才的那一幕。

“鼓起臉嘟着嘴的女公子……還挺自在的嘛！”

下意識的，她覺得，要是再遇上為難棘手的事情，嘗試做這個動作，沒準會讓自己的心情也能變得輕快些。

“女公子她，跟君侯倒有點像……”

在楚客的腦海中，不知不覺浮現出衛青的模樣來。

看上去天差地别的兩個人，在年輕婢女的心中，卻總給人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一個愛笑，一個古怪。隻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們卻同樣心有丘壑，胸懷磊落。

西右小院的一場風波，至此落下帷幕。這兒重歸平靜，再無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