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有年老的族人因不願被家人安排去喂狼溝,因此在年紀快到時便偷偷離開,去投靠别處。
好比霍去病初次領兵時便戰勝的籍若部,便是由單于祖父籍若侯為首的部落。
該部中所收留的,便是将滿年歲、又不甘心被子女所害的中老年人們。
男人們尚有去處,但女子們卻沒這麼幸運了。
哪怕貴為阏氏,但若是年老,或是被新王敵視,照樣會被送到喂狼溝聽天由命。
伊即軒又道:“阏氏的兩個女兒霞察和丹珠因此事而争執。霞察不肯聽命,反指責新任鬼戎王聽從單于的話來謀害家人;丹珠卻勸說小妹,說不能觸怒單于,不如先将母親送到别處暫時安置。”
“姊妹二人大吵起來,互不相讓,甚至動起刀子。老阏氏不想看見兩個女兒再吵下去,便偷偷回到穹廬裡,竟服毒自盡了。”
“送阏氏到喂狼溝的事自然不用提,可兩姊妹也因此決裂。霞察再也不認姊姊,所以嫁到休屠部後便絕口不提家人。”
“至于大姊丹珠,後來嫁給單于弟弟,生下女兒便是珊麻哥朵。”
父子兄弟之間,為了争奪部落兵權而大打出手,甚至刀劍相向,這在匈奴各部中都是極為尋常之事。
因此,如今座間的匈奴降将們聽了,都不以為然。
逼迫各部新王處置族中老人,看似是舊俗,實則是單于用的借口,無非是要給蠢蠢欲動的新上任者一個下馬威。
若是這些新王還不服從,單于便有理由公然率軍攻打其部,到時就可将這一部的财産人口牲畜倒數歸于自己。
隻是聽到老阏氏為了保住女兒和部落,不惜自盡而死時,好幾人都面露不忍。
煇渠侯仆朋想起一事,亦道:
“難怪我小時曾聽人提起,說鬼戎部有傳聞,說是一位老阏氏死後,牛羊染上瘟疫,損失慘重。好端端的天氣也會刮起大風下起暴雨,因此人人都說是那阏氏顯靈。連單于都吓得請大胡巫祭拜,祈求對方不要作祟。”
“何止是作祟。除了鬼戎部外,還有好幾部的人,據傳都曾在事後親眼見過那老阏氏騎着快馬,往南邊飛馳而去。有人傳言說她是假死,甚至有人說她死後被天神收為侍從,因此得以往來于人間與地府。”
伊即軒所言之事,衆多匈奴人都略有聽聞,但個中原因卻并不知曉。
而其餘漢人将領,都是對匈奴之事知之甚多,因此聽來也不覺意外。
霍去病問道:“那這事過後,霞察夫人和珊麻哥朵的母親再也不曾來往、更不曾和好?”
伊即軒搖了搖頭。“别說見面了,霞察夫人更是聽都聽不得自己姊姊的名字。但凡有人提及鬼戎部,她掉轉頭就走。”
“至于丹珠夫人,倒是曾對女兒和身邊人提起過親妹。隻是想來無顔見小妹,因此便沒派人前往探望問候。”
伊即軒說到此處,身子一擡,又道:
“之前卑職在張家外候着的那些天裡,無意中打聽到,那家的下人,曾經有兩回奉張骞之命,備了禮物送給霞察夫人,但是被對方退回。之後張家才沒再往那邊送東西。”
霍去病手中的漆耳杯微微一滞,随即,他淺啜一口熱茶,點了點頭。
從骠侯趙破奴聽了,不由得即刻望向主位。
“将軍,張骞送禮,必是因他妻子的緣故。想來珊麻哥朵仍眷戀故人親情,沒準還想見一見這位姨母。若是能請得動霞察夫人和她見上一面,興許這事就有轉機。”
這話正是伊即軒所想,他也不禁擡頭看向霍去病,靜侯對方指示。
衆人眼中,這個年剛弱冠的統帥,用他深炯若湖中星辰、鋒芒如劍光寒影的雙眸,默默環視左右。
少頃,他唇角微彎,朝自己的部下們露出了一絲微笑。
雖然早已不是頭一回當面禀報,但伊即軒面對霍去病時,終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歎:
“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物?胡巫們吟唱的祁連神,現在回想起來,竟有點像在說将軍……”
衆人屏息靜聽,隻聽得霍去病淺笑一聲,說道:
“這個先放一放,我再想想。”
諸将聽霍去病如此說,自是不敢過問,齊齊應諾。
複陸支同樣低頭答應,心裡卻不免有些困惑:怎麼方才瞥見将軍的神色,好似像要翻白眼一般……
因着擔憂霍去病不适,複陸支之後還悄悄打量片刻,确認霍去病無礙,這才放下心來。
霍去病拍拍手,随即便有婢女進内奉茶。
他又叫來兩名校尉,低聲吩咐數語,又道:
“多挑幾個,組好隊伍在那兒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