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在安靜的堂中如此清晰,衛君孺呆呆地坐着,嘴巴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她的聲音卻是啞了一般。
衛不疑看着父親、又看看兄長,當他的目光落在兩個姑母身上後,他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衛伉的手。
衛伉滿面愁容,任由弟弟幾乎縮進自己懷裡。
衛登茫然地看着所有人,他顯然沒料到,自己的問題,會引來這麼大的反應。
他看着含淚的父親,忽然感到自己犯下了可怕的錯誤。
衛登吓得大哭起來,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感受到那份無言的絕望。
衛青稍稍定定神,他強行吞了口口水,将即将湧上來的哽咽吞回去,繼續微笑着哄着孩子。
“是啊,大母肯定會好起來的!”
“真、真的?”
衛登緊緊抓着父親的衣襟,不住地問着,仿佛在祈求着某種保證。
“大母還會跟我玩嗎?”
“那是當然!大母那麼疼你們,她也想和你們一塊兒玩!”
在父親的懷中,衛登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人也平靜了些。
看着這對父子,霍止瘁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帶着光棱的視線使她看不清眼前。
用力眨眨眼睛,轉頭一看,隻見霍去病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衛伉和衛不疑身邊。
兩個孩子依偎着兄長,猶如靠着一棵參天大樹。霍去病一手摟着一個,好讓他們靠在自己身上能舒服些。
曾經非常愛鬧的小孩,現在變得十分安靜。
哪怕不用開口,他們都已經感覺到家中的異變。
而且這種變化是大人們也無法改變的,由時間與歲月改造出的殘酷之變。
“……等大母好起來,她才能跟你們玩。”
在那邊,衛青依然在安慰小兒子。他眼下微見烏青,但笑容依然令人安心:
“像你去年得了發熱時,也睡了幾日才好起來的,是不?因此這回大母也一樣,她也得歇好些天,跟你說的,好生吃藥、吃飯,這才能長好身體。”
衛登眼巴巴地看着父親,不住點頭。
衛青摸摸他的腦袋,安慰道:“這些日子裡你們先讓大母歇着,等她病好了,再來陪她玩兒,啊?”
衛登“嗯嗯”的應着,得到父親的保證,他終于放心了。
孩子們的依靠是大人,但大人們對于老人的病情,卻是心裡沒底。
衛少兒拿手巾擦擦眼睛,對衛伉和衛不疑道:
“這些天你們隻管呆在東院那兒,不用整日過來。”
“是,二姑母。”
衛伉答應着,連衛不疑也毫無異議。
衛登剛被父親放回阿兄們身邊,他聽得這話,擡頭看向衛少兒,張了張嘴巴,但沒出聲。
霍去病柔聲道:“你想說什麼?說吧。”
“大母病着,病着的時候身上可難受了……我想陪着大母……”
衛登小聲說着,越說頭越往下低。
衛少兒聽着,心裡更是難受。衛君孺邊聽邊點頭,微笑道:
“好、好!大母肯定也想着你們呢!等大母一好了,必定讓你們來!”
她又看向霍止瘁與霍光。“到那時,你們也多來陪陪大母,啊?”
“是,姨母。”
二人連忙答應着。霍止瘁看着這一家子彼此鼓勵安慰的一幕,腦海中又想起了自己在現代時的經曆。
外婆是孤兒。她原本擁有一個普通而幸福的家庭,疼愛自己的父母。
但随着三年困難時期的到來,年幼的她在短短兩年間先後失去了他們。
外婆被堂叔一家撫養長大。說起并不富裕但仍然把自己拉扯大的堂叔和堂嬸,外婆充滿了感激。
但在那個年代,一如許多農村孩子那樣,除了上學外,每天幾乎都有幹不完的活。
“生火、燒水、做飯、喂雞,吃了早飯趕緊去上學。下午回來就得去山上撿柴、割草,把濕柴回來鋪開晾幹,把雞趕進雞棚裡。要是暑假的時候,一天得上山幾趟去撿。點着煤油燈做完作業就睡覺,明天照樣……”
提起這些,外婆的話中沒有一絲苦澀,隻有充實的回憶。
“你不幹活,哪有飯吃?”
直到穿越之後,霍止瘁在平陽也過上了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總是會回想起外婆的這句話。
正是這樣貧困艱苦的生活,培養出外婆堅韌要強的性格,一生不變。
堂叔的病,讓這個家雪上加霜。
所以堂嬸負擔起了養家和照料丈夫的責任,而外婆沒念完小學就辍學回家,每日操持家務。
長大之後,她在鄰村供銷社當店員時,認識了同為孤兒的外公。
兩個苦命人漸走漸近,最後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