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堂叔沒能看到這一幕,因病離開了人世。
外婆為無兒無女的堂叔送終。婚後,她和外公争取到了名額離開農村,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裡努力紮根下來,還把膝下無兒女的堂嬸也接過來一起生活。
那段日子,對于外婆而言,隻怕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了。
雖然之後的一段漫長歲月裡,她再次經曆了失去丈夫與嬸嬸的痛苦。但是在那時,她已經學會了平靜地接受着這無常人生所賜予她的一切,哪怕是苦澀。
因為她已經是一個女兒的母親了。
霍止瘁曾經聽過一句話,大意是一個人如果沒有經曆過完整被愛的童年,那麼當他長大後,他要麼就是把自己變成小孩、要麼就是把别人變成小孩。
在霍止瘁看來,外婆毫無疑問選擇了後者。
可能是因為自己從小沒了父母,再加上外公的去世,因此外婆對于獨生女兒,格外疼愛。甚至可以說,是到了溺愛的程度。
也因此,這讓她的女兒性格變得十分任性驕縱。
這或許也是為什麼那個女人年紀輕輕就就跟初戀愛得死去活來,非要跟對方大學沒畢業就結婚,哪怕雙方家人強烈反對都毫不理會。
然後這對貌似恩愛的小夫妻,卻在新婚期間因小事而争執不停,把彼此間的感情幾乎消磨殆盡。
最終,在生下女兒後,男人的耐心徹底消失了。
他們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直到發展成動手動腳上演全武行。
孩子還沒滿月,兩人就迅速離婚,變得老死不相往來。兩家從此再也沒碰過面。
過于年輕的女人,壓根沒來得及有當好母親的心理準備,她也不知該怎麼面對自己的孩子。
于是,她選擇了離開這座城市,前往别的地方尋找機會,将女兒扔給了自己的母親。
看到獨女這種近乎兒戲般地輕率對待自己的人生,外婆十分後悔。
也因此,她在負擔起照顧外孫女時,采取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教育方式,變得十分嚴格,甚至可以說是嚴厲,為的就是生怕對方會走上歪路。
因此,在霍止瘁的現代生活中,很少能聽到來自唯一親人的肯定、鼓勵和笑聲。
一方面,她很清楚,外婆為了撫養自己,有多麼不易。
外婆在同齡人已經退休、開始享受生活的時候,她卻因為能被返聘回原來的公司繼續當清潔工而雀躍不已,因為這意味着能多一筆收入。
外婆喜歡一天裡起碼逛兩次菜市場,分别是早上六七點和晚上六七點。
因為用她的話來說,早上的肉和魚剛運到,最新鮮;而晚上快收攤了,所以蔬菜更便宜。
節儉的外婆,在必要的生活物質上,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内給予霍止瘁最好的。
可她自己,衣服鞋襪永遠都是縫縫補補的,用了再用,永遠舍不得買新的。
但另一方面,孤獨和寂寞始終是陪伴在霍止瘁人生道路上的兩個密友。
所以,漸漸地,在獨處的時候,她養成了自說自話的習慣。
她為自己虛構了幾個活潑搞怪的玩伴,可以一直和自己在一起。
當然,這些“朋友”們,都是她用不同的聲線模仿的。
這也是為什麼,霍止瘁看似外表冷酷少言,結果一開口卻能說得天花亂墜,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好久的話。
哪怕根本沒人跟她對話。
至于那對男女,霍止瘁隻見過他們的照片。
聽說男人不到兩年就再婚。傳聞他成了某領導的司機,之後娶了對方的女兒,兩人一起做起了生意,賺了不少錢。
後來老丈人領導受賄被查,那個男人企圖銷毀贓證不成,锒铛入獄。
而生下霍止瘁的那個女人,則同樣沒過多久認識了下一任丈夫。
之後,他們出國、移民、定居。
這些事情,霍止瘁是零零碎碎聽回來的。有些是她小時問起來,外婆告訴她的;有些則是她無意中聽到外婆跟鄰居閑談時聊起的。
不是沒有好奇過,但是問了也沒用,所以霍止瘁很早就死了這條心。
因此,當外婆去世時,隻有霍止瘁獨自操辦她的喪事。
在醫院時,太平間的護工吃驚地看着她:“就你一個人?”
她點頭。“嗯。”
火葬場的工作人員看着她。“就你一個人嗎?”
她點頭。“嗯。”
在殡儀館,司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請問就您一位嗎?”
還是點頭。“嗯。”
一直都是一個人。這才是她的人生。
霍止瘁如今坐在這一家子之中,不由得生出一種微妙的不适感。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兒,她不習慣這一切。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哪怕在死亡降臨的那一刻,她都沒有退卻過。
可是現在,面對着這個大家庭,她下意識地很想逃離。
自己為什麼會坐他們當中?裝成他們的家人,說着些毫無作用的套話?我到底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