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擡眼，母親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

哥朵深沉依戀的目光，從母狼母子身上，落到自己兒子臉上。

張綿心有所感，緊緊抱着母親。哥朵與兒子相擁，眼中映出霍止瘁的身影，心内滿腔感激之情又再油然而生。

幼狼一直站不起來，霍止瘁見了，不由得又是擔心起來。

但母狼卻是半點不見焦慮心急，它張開巨口，輕輕将狼崽含在嘴裡、放入齒間。

狼崽叫聲漸低，方才的慌亂之情漸消。取而代之的，是撒嬌般的嘤嘤聲。

母狼含着孩子，回頭朝衆人看了一眼。

所有人都被這頭狼的凜凜身姿和銳利目光所攝，一時間無人敢出聲。

母狼身子急縱，揚開四蹄，頭也不回地朝山下疾奔而去。

轉眼之間，它那灰蓬蓬的龐大身軀便徹底消失在黑夜中，再也看不到了。

彌忒再三确認，見四周再無半隻狼，亦無敵人後，這才對霍止瘁說道：

“女公子，這兒沒事，他們全逃跑了！”

霍止瘁舉目四看，見之前彌漫在山上的煙霧消散了不少，心裡大概也猜到了是怎麼回事。

當寝殿中的敵人都被拿下、霍去病來到自己面前後，霍止瘁便将方才的經過，揀着要緊的跟對方說了。

霍去病得知那狼王逃下山去，也不甚急。

隻因他早已命人包圍住長陵山，甭說是狼了，哪怕是一隻蚊子也逃不出去。

之前他得到消息，得知田恬等人行蹤，便即命部下與田千秋取得聯絡。

當田恬一幹人等聚集在山頂上，準備大肆慶祝衛青之死時，霍去病已經領着北軍，悄悄潛進長陵，将此處圍得水洩不通了。

他命人在山下東、北、西三面紮堆生火，風助煙勢，讓濃煙直達至山上來。

山頂上諸人不知就裡，便以為是有人放火燒山，又見那假扮的軍官跑來傳話，因而大亂。

霍去病攻心之計果然奏效，他哪肯在山腳下坐享其成，于是自己親自單騎闖到山上，将這些反賊一舉擒獲。

今夜厮殺，在尋常人眼中看來，自是令人膽戰心驚；但在霍去病眼中，卻隻是屢見不鮮的一天罷了。

隻因衛青之死、朝中大亂、長安封城等事，都是他與衛青早已察覺衆諸侯王陰謀，一早禀明皇帝，提前諸般布局的種種計劃。

如今一切事情，都如他所預料的那般。

霍去病平生用兵，最講求的便是“奇”與“快”。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今回也不例外。

休說是長陵令和他手下的衛兵了，哪怕是大漠上的匈奴大軍遇上他，也是有去無回。

田恬之流，又被假消息所瞞騙，更兼目睹渾邪等落網，便信以為真。

待到他們眼下清醒過來後，人已被綁得跟粽子一般，口堵臭襪，被北軍甲士四個擡着一個，像擡豬猡般押下山去了。

哥朵得阿妁治療，也支撐起來，與霍去病緻謝見禮。

霍去病扶起哥朵。“夫人與公子今回險遭奸人所害，都因霍某處事不明之故。幸而兩位平安無事，不然霍某亦無顔見張公！”

哥朵微微一笑。“将軍言重了。這些反賊處心積慮對着我們家而來，旁人又怎能料到。請将軍不必放在心上。”

她說着，看看仰頭望着他們的兒子，終是下定了決心。

“将軍，我雖已非珊麻，但往日所學的，若是能派得上用場，我願意盡力一試！若蒙将軍不棄，不知可否讓我回去之後，為将軍解讀聖骨上的消息？”

“如此最好不過！”

霍去病聞言大喜，向哥朵深深一揖。哥朵連忙還禮不疊，張綿在旁聽着，也為母親和師父感到歡喜。

眼見成功救下衆人，拿下一衆反賊，霍去病将此視作手到拿來的小事一樁。

最令他振奮的，莫過于得到哥朵承諾，願意親自解讀聖骨。

因此，這回進攻，對霍去病而言，完全是大獲全勝、滿載而歸。

隻不過，上天這一回，似乎有意與這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少年将軍，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當霍去病與哥朵的談話結束後，這個“玩笑”就完好無缺地站在他眼皮底下，一臉在他看來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一邊撓着臉頰，一邊喃喃道：

“事情經過，大緻便是如此了……”

霍去病瞪着霍止瘁，之前無論是面對狼群突襲、田恬中行說當面要挾殺害人質時，他眼中始終是沉靜無波。

但如今，他卻無法再壓抑住滿腔震驚，直勾勾地瞪着少女的臉龐。

尤其是她頭頂處戴着的金絞絲環，其光芒幾乎要将霍去病刺得雙目流淚。

耳邊聽着休屠部、渾邪部和自己那些匈奴護衛們又是崇敬、又是喜悅地不住稱頌霍止瘁，一個勁兒地行禮，大贊其“料事如神”、“神力非凡”時，霍去病雙唇微啟，卻是一時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霍去病吩咐過部下清理山頂與寝殿，繼續搜捕逃脫的長陵衛兵和田恬手下後，他稍稍定了定神，這才又再看向面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