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次公身子一晃,他說不出話來。他知道,他最想守住的秘密、最想保住的兩個人,最後什麼都守不住、什麼都保不住。
張延年猩紅的眼睛,狂熱可怕的光芒在逐漸退去,剩下的,隻有無盡的絕望。
他緩緩轉頭,凝神看着劉陵,眼内似欲噴火一般。
“你騙得我好!”
劉陵迎上他雙眼,絲毫不亂,甚至微微一笑。
“是我騙了你。我就是這麼個壞女子,一心要離間你與你敬愛無比的叔父。因此,你恨不了他,那就恨我好了!”
張延年一呆,他胸膛起伏,呼吸淩亂,低聲道:
“我、我恨你……是啊,我就該恨你才對,都是因你……但我卻為何還想着,你也能那樣看我一眼,哪怕隻有一眼也好……”
霍去病根本沒有料到,三人間會是這般情形。
他聽着三人的交談,聽來聽去皆是情情愛愛之事,修長的手指在憑幾上一下下敲着,從大拇指到小指。最後,五指皆敲遍,越敲越急。
霍去病劍眉緊蹙,正要呵斥時,卻聽得張次公一聲驚叫,張延年不知何時已經用随身攜帶的削刀刺進自己頸中,鮮血噴濺,直濺到劉陵臉上身上。
劉陵目光呆滞,默默看着倒下的張延年、死死捂着侄子傷口的張次公、急忙上前察看叫人的霍去病,以及驚呼的霍止瘁。
她眼中依然溢着淚水,卻沒有流下,而是毫不動搖地與一點點失去生命迹象的張延年對視。
張延年的眼睛,從叔叔全是淚水的通紅臉龐上移開,落到那個女子臉上。
當那一抹留戀的光從他眼裡徹底消失後,他因失血過多而劇烈顫抖的軀體也徹底停止了反應。
張次公呆呆看着死去的侄子,他滿是血的手顫抖着,拿起了對方手中那柄并不鋒利的削刀。
霍去病之前在低頭打量張延年的傷口,但隻看得一眼,他已經知道這傷是不能救活了。
但他仍是用力按着張延年脖頸,同時朝外頭喊道:
“來人!叫醫工……”
“喂,你做什麼!”
聽得霍止瘁的驚叫,霍去病瞬間回頭。
隻見張次公左掌緊扼劉陵纖細的脖子,兩隻血紅的眼珠死死逼視着對方,手中的削刀尖端閃爍着冰冷的寒光。
劉陵雪白的臉頰上點點鮮血,如頰染桃花。
但她的目光中卻是分外冰冷,她的神色中更是絲毫不曾有半點後悔、動搖。
劉陵被人所制,卻一動不動,而是微微冷笑,嘲弄地看着張次公。
“是啊,我害死你侄子了。你把我也殺了吧!”
“殺了我,為你最疼愛的親人報仇!”
霍去病目光不離張次公,緩緩道:
“她就是要刺得你動手殺她,那樣她便可一死了之。而你卻要活着擔負逼死侄子和她的罪名!”
霍止瘁呼吸急促,她見張次公對霍去病的勸說聽而不聞,仍是死死瞪着劉陵。
他那雙如便面扇般的巨掌,一手毫不放松地扼緊劉陵脖子,一手持削刀。
削刀刀尖逼近劉陵左眼眼珠,她卻眼皮也不擡一下。
原本蒼白的臉頰,因男人用力扼頸而湧現出血色。但即便是呼吸困難,她也依然在看着對方,嘴角似笑非笑。
張次公牙齒打戰,也不知是因悲痛還是激動。
“你對我們壓根就不在乎,心裡隻在乎那個位子。是啊,我早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早知道……而我卻……”
一語未了,劉陵便覺得呼吸乍然暢快起來,張次公的手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脖子。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張次公耷拉着肩膀,高大健壯的身軀正在向她漸漸傾斜,最終拜倒在她膝前。
劉陵無言地注視着這個剛剛死去的男人,呆滞的雙眼,落在他胸前。
霍去病沖到張次公身旁,見他雙手軟軟垂下,一把削刀幾乎全沒入左側胸口,僅餘刀柄上的鐵環仍露在外。
整把削刀被張次公用盡全力插入心髒中,根本不可救。
張次公倒在離張延年不足三尺遠的地方,叔侄二人,便是已死,都朝向劉陵那處。
室外諸人聽得霍去病呼喚,急忙進來。卻見這副場面,無不大駭。
趙破奴等人擔心劉陵反抗,急忙護在霍去病身前。
霍去病卻在他們肩上輕輕一推,隻是搖了搖頭,示意不必如此。
他望向始終安坐不動的劉陵,緩緩道:
“她要做的事已經做到,她不會再動手了。”
房中的燈燭被忽然沖入的衆人所帶,引來陣陣晃動。
劉陵單薄的身軀也是微微搖晃,猶如風中之燭。
聽到霍去病這句,她終于擡頭,默默看向面前諸人。
在那張血染香腮的美麗臉龐上,浮現的不是淚水、不是悲傷,也不是絕望。
是詭異至極的笑容。
所有人都被劉陵的笑所震懾,無人敢開口。
“好戲演完了,你們都看夠了吧!”
毫無起伏的嗓音,配合着她目露異光的微笑,構成了令人終生難忘的畫面。
霍止瘁忽然感到自己無法呼吸,仿佛有一隻冰冷地手正在無情地扼緊自己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