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隻覺一片靜默,不由得看向霍止瘁。
隻見少女獨坐在角落裡,此時烏雲漸散,天空中一輪明月,一半在外,一半在雲後。
她近乎蒼白的臉孔,也像那月亮似的,一半在月光沐浴下,一半在車中陰影裡。
隻聽得她緩緩開口道:
“心裡有殺機,真的那麼吓人嗎?”
衛青微微睜大眼,默默注視着她。
霍止瘁好像是在對着他、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也是。想要殺人,這種人真是活該送命!”
說着,她似乎笑了一笑。但這一笑隻是轉瞬即逝,仿佛她真是累了。
“……”
衛青仍然不說話,他眼睛一眨不眨。不知為何,他有種感覺,像是頭一回見到這個少女。
流藹渺渺,清晖缥缥,馬蹄踢踏,夜半無人。
“平陽可還是老樣子?”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霍止瘁清醒過來。
正當她要開口回答時,卻聽見衛青的聲音又再響起:
“我好久沒去那兒了,不過,倒是認識一個傻子。他以往在平陽住過……”
衛青一手托腮,眼看窗外,繼續說道:
“那傻子跟我說,去了平陽之後,一日都不曾在外頭走動過。要麼是在羊圈裡,要麼就是在城外山上放羊,哪兒都去不了,沒意思得很……”
“因此,他認定,平陽這地方,準是地小人少,沒啥景緻。這麼些年了,傻子還是這般說,聽得人都煩了。”
霍止瘁意識到,衛青的話,并不需要自己回答。
于是,她安靜地聆聽着,隻聽衛青用略帶好笑的口吻說道:
“那傻子也真是,整天隻知道放羊數羊,哪裡還有空閑看外頭是什麼樣子?自己沒見過,便一味嘴硬,倒也可笑得很。”
“隻是,他又能去哪兒呢?但凡他一開口,那一家的人便罵他‘舌頭長了瘡,非要現出來?!’。後來索性說都懶得說他,一見他便先拿樹枝抽幾下。”
“于是他早早學乖了,傻子将自己變作一個啞巴,不敢在人前說話。”
“那一家早過上好日子,他們吃香的喝辣的。那些會說話的下人們,也能吃上好東西。隻有他這個假啞巴,起初一天吃兩頓粟飯,後來,一天隻有一頓了。”
“這人是個傻子。隻因他頭一天來到這家時,從天亮等到天黑、又從天黑到天亮,肚子餓得咕咕叫,他居然開口問人‘什麼時候能開飯?’。便被人罰他站到牆根底下,又站到天黑,才準他回柴房裡睡覺。”
“他捂着直叫喚個不住的肚皮,躺在柴堆上,不住地想着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事。你說,像他這樣的傻子,是不是很笨?”
衛青說着,忍不住微笑,還搖了搖頭,仿佛對這個冥頑不靈的家夥一樣大感無奈。
霍止瘁越聽越疑,她好奇問道:
“這人多大了?”
“六歲。”
衛青無所謂的一句,引得霍止瘁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年僅六歲的小孩子,遭遇體罰虐待,被衛青如此娓娓道來,更令人痛心。
霍止瘁悄悄看了衛青一眼,心想:
“他說的‘這個人’,就是他自己吧……”
她想起來了,在自己有限的史書記憶中,關于衛青的部分裡,好像是提到他年幼時在生父那兒放羊。
但是,當她面對着這位傳奇的經曆者,聽他主動提及當年那段往事時,仍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而且,衛青既然沒有明說,她當然也就不會指出。
于是,霍止瘁點了點頭,又繼續豎起耳朵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