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聽到這話的人會怎麼看自己,她管不了這麼多。
霍止瘁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又道:
“我要說的,不是什麼客套話。并非閣下不好,而是——我不配當母親。”
終軍眨眨眼,深呼吸之後,這才發出聲音:
“女公子……真是與衆不同。”
“我知道世上許多男女,其實未必願意成親。但他們或是迫于家中父母、或是迫于年紀、或是迫于世俗,因此才走上這條路。”
“要是我換個地方,不在衛府,而是繼續留在平陽,哪怕再猶豫都不得不被強壓着出嫁。”
“因此,我來到長安,算是幸運。因有家中舅兄在上,所以才沒人敢真上門來揪着我嫁人。”
想起以往在平陽時被官媒人、私媒人找上門來相看的經曆,霍止瘁不禁微微苦笑。
“我自知這些話極為無禮,更并非正理,隻是自己一點念頭。若有冒犯之處,請谏大夫見諒!”
終軍張了幾次嘴,等到他再次能發聲時,卻是近乎歎氣般的笑聲。
霍止瘁默默看着他。對于别人的反應,她已經作好了準備,所以并未反駁。
終軍看着她,又是一笑。“女公子請勿誤會,我這笑,不是笑女公子的。而是我見識太少,一時聽到了從未聽過的話,因此不知如何是好。”
霍止瘁本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有些話,表明自己的意思便好。再往下說,就成了不顧旁人的單方面發洩而已。
但别人是沒有必要非得對你的個人經曆感到理解、甚至是産生共鳴的。
霍止瘁于是隻簡短地回了句:
“失禮了。”
終軍凝神看她許久,忍不住道:
“我能聽出,女公子這番話,乃是肺腑之言。”
“看來女公子也早已料到,說出這樣的話來,必會令人側目而視。那……你為何還願意對在下提起這些?”
“說真話比說假話更容易。”
這是霍止瘁的心聲,不過她并沒有把話說完整。因為在她的認知中,對于真話還有以下看法:
人們面對真話更容易不知如何回答。
要是換成在平時,說多少無聊的廢話假話,對于霍止瘁而言,都是手到拿來的小事而已。
可是,看着這個認真提親的年輕人,她覺得與其說那些假話周旋,倒不如把自己的心裡話告訴對方。
更何況,終軍的态度,讓她明白,這是一個可以與之好好溝通的人。
他既沒有自以為是,也沒有自說自話,而是在認真聆聽着自己的意見。
要是換成是隻知把自己的态度強加給旁人的那種人,甭管他是來求婚的還是來踢館的,霍止瘁絕對會一張嘴就嗆死對方。
“況且……”
霍止瘁話才出口,終軍便用明亮的目光注視着她,似是在等待着她往下說。
霍止瘁難以察覺地笑了一笑,方才說道:
“當日在地牢裡,你,還有阿妁姊,與我素不相識。但你們不曾将我當外人,一直安慰我、相助于我。這份心意,小女一直銘記在心。”
尤其是當自己提及并無親人之時,義妁和終軍能夠反過來開解自己。哪怕這隻是他們一時順口說的,但霍止瘁對此也已經非常感激了。
終軍聽着,良久方才一笑。
他點點頭,似是在斟酌着字句,緩緩道:
“我明白了。多謝女公子賜教,今日終某所聽所學的,當真不少,更是獲益良多。”
“哪裡,谏大夫言重了。”
霍止瘁心想自己這點子牢騷沒被人歪理邪說就很不錯了,哪敢稱什麼有益,自是連聲推辭。
在無關緊要之時,想怎麼來便怎麼來、想怎麼說便怎麼說;但是在這種認真嚴肅交談的場合,霍止瘁可沒有那種依舊厚臉皮的自覺。
她聽得終軍又道:
“今日叨擾多時,終某是時候告辭了。”
霍止瘁見他站起行禮,也起身回禮。
她看着對方,見他雖說不上自在輕松,但也不算無奈沉重,便問:
“看來你這次前來,已經料到我會有此回應?”
“倒也不是完全猜到。起碼,像女公子所思所想,終某此前便從未曾遇見過。今天可謂是大開眼界,方知這世上真是人上有人。”
面對終軍既似是調侃、又像是感歎般的結論,霍止瘁隻能哈哈幹笑,權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