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瘁的哭聲響徹在衛青耳邊。可在他聽來,這是再自然不過的聲音了。
人一來到這個世上,不都會哭嗎?
哭聲變得細小,鑽進他的心裡,鑽進他那些深藏于其中的回憶裡……
“……啊……嗚啊……”
哭聲越發細小,近乎無力。最後,這哭聲漸漸停止了。
“阿母,他沒聲?怎的不哭?”
躺在破草席上的女人吃力地擡起頭,死死看向自己腳邊。
盡管剛剛經曆過一劫,可她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稚嫩。還不到十七歲的少女,卻要當上自己完全陌生的母親一職,這讓她既畏懼又彷徨。
衛青放下四個剝好的熟雞蛋在碗裡,順着二姊的視線,緊張地看着阿母手中那個東西。
那團皺成一塊的顫動血肉上,除了鮮血還被大片水漬裹挾着,看上去模糊不清。
一瞬間,衛青不由得害怕起來。
這個東西居然是活着的嗎?
“阿小你躺下!快躺好!”
悶熱的夏夜,忙活了一整晚的大姊,正在幫妹妹一邊擦拭着,一邊不住提醒着她當心自己的身子。
大姊背上好像冒着絲絲縷縷的熱氣,光靠近一點,都能讓衛青感受到她身上傳來的汗味和熱力。
連大姊都變得模糊起來了,這個夜晚,伴随着一個小生命的到來,讓衛青更有種恍惚感。
他永遠都記得這一天,因為再過半日,到了第二天太陽升起來之後,就是自己的生辰了。
一個除了自己家人之外,世上誰也不記得、誰也不知道的日子。
但是就在這一天到來前,自己的家裡,又要迎來一個誰都不曾見過的人。
阿母不慌不忙,她一把握住那團肉塊底下那凸出的一角,熟練地把它倒轉過來。
同時,她另一隻被血漬和羊水浸得皺巴巴的大手,一下子拍上肉塊。
“啪!”
“啪!”
接連兩下巴掌,好像不是打在那肉塊上,而是打在衛青瘦削俊秀的臉頰上,讓他覺得暈頭轉向。
“哇!”
不甚響亮的哭聲,終于從那團東西裡發出。少女死死看了一會兒,這才放心地重新躺倒在被織補過但方才又被她蹬裂的席子上。
在她的上方,大姊全是汗水、咧開嘴的臉龐赫然映入眼簾。
“沒事的!這小家夥肯定跟你一樣壯實!”
年輕的女孩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她不僅無法回答,甚至連擠出一個笑都變得無比艱難。
聽着嬰兒的哭聲,她緩緩閉上了沉重的雙眼。
同時帶給她睡意和安心的,還有阿母那再熟悉不過的歌聲:
“哭啊、哭啊,苦都哭出來啊!苦了就哭啊,哭了就不苦了啊!哭啊,哭啊……唉,人一來到這個世上,都要哭出來!把苦全哭出來,就不再受苦了啊!”
“哭吧,哭吧,這娃娃,瞧你小的……”
衛思一轉頭,看着不知何時挨到自己身旁的小兒子。
她也瞧見了席邊那一盤給二女兒準備的吃食中,多出一個裝滿雞蛋的木碗。
她看了眼衛青,目光中既愧疚又欣慰,但仍是什麼都沒說。
母子倆都心知肚明,那四個的雞蛋,從幫衛青慶賀生辰,變成了産婦的食物。
将嬰兒擦拭幹淨、喂過奶後,衛思将襁褓裡的他抱離女兒身邊,讓衛青好生看:
“瞧!這就是剛生出來的娃娃!誰生下來的時候,不都是這個樣子?”
在母親的安慰下,衛青的怯意漸退。他好奇地打量着布團裡的這個東西,它是那樣紅通通、皺巴巴,腦袋上頂着一團像濕草似的黑發。
它不像衛家的任何一個人,甚至在衛青看來,它甚至不能說像人。
這東西像一塊被煮熟又揉起來的抹布,哪裡有半點人的模樣?
這個東西哭起來的聲音一點都不大,引得好幾個前來幫忙的阿姊們擔心起來。
“衛阿姆,阿小這娃娃是足月的不?”
“這陣子可得當心!不僅這小的,阿小更得吃得好些歇得好些。”
“他定是累了,要睡呢。多睡睡,越睡得多,越長得快!”
阿姊們将吃的放下,和衛青一樣,這些肉脯和鮮魚,都是并不寬裕的她們一點點積攢下來,好給衛少兒與嬰兒補身的。
女仆們生孩子,在侯府裡再常見不過。因此,大家在這時候都會默契在互相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