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如今,這一絲殘存的不忍,引來遷怒旁人,才終于讓衛青從當年的噩夢中真正清醒過來。
是的,一切都因為鄭季。就是這個賦予了自己生命的男人,讓自己身陷囹圄,度過了人生中最可怕的日子。
想到這兒,他不禁搖頭。這是對自己的自嘲和不解。
“這是為何……真不公平!”
霍止瘁擡頭,用明亮的雙眼注視着衛青。她用沙啞的聲音回答道:
“做孩子的,都會有這心思的。孩子天生就孺慕自己父母。”
迎着她的目光,衛青無聲一笑。兩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釋然。
“或許是吧。”
也不知是誰先動起來的,他們并肩而行。但走了幾步,很快又一起停下。
因為他們才發現,眼前的景色此前不曾見過,周圍更是不見家臣仆婢們。
兩人一下子看向對方。“這是哪兒?”
面對着共同的問題,霍止瘁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衛青。
而衛青的神情與她如出一轍,倍感震驚。
“我以為你認路!”“我以為你認路?”
兩人的聲音再次重疊起來,這下子,大眼瞪小眼的他們再也控制不住,一起大笑起來。
響亮暢快的笑聲,回旋在林中,久久不散。
還是衛青目力更佳,依稀看清遠處湖畔。他們緩步前行,來到碧水池邊。
“我們怎會走到這兒來的?”
“興許是方才埋頭隻顧着走,因此都不知走到哪裡了。”
衛青一邊說着,一邊下意識掏摸袖中的袖袋。很快,他将兩朵變皺的紅色芍藥取出,和霍止瘁一起低頭看着它們。
“捏成這樣了……”
“方才沒留神……”
二人嘟囔着,頗覺惋惜。
霍止瘁轉頭看着這一池平靜無波的湖水,說道:
“就在這兒送它們走吧。”
衛青聞言,欣然同意。于是二人蹲在湖邊,輕輕将兩朵芍藥抛入水中。
眼見深紅的花朵浸在水内,随波而逐。被水一浸,花瓣舒展,仿佛又重新再盛開一樣。
望着這死而複生的花朵,兩人都是心潮起伏,似是在目送曾經的自己在漸漸遠去。
此時,溫負羁攜着仆婢們,總算找到二人。
衆人滿頭大汗,見二人就在湖邊,這才放下心來。
衛青得知他們一直在苦尋自己二人,這才得知原來之前自己因不願人打擾,便示意他們不可跟來。自己倒與霍止瘁随意亂逛,這才和他們分散。
被衛青寬慰數句時,溫負羁等人目睹衛青臉上淚痕仍在,而霍止瘁也是如此。
衆人不免又驚又奇,無不心想:
“這女公子到底會什麼法術?竟然能讓大将軍哭成淚人?”
衛青與霍止瘁卻是心事全無。二人笑嘻嘻的,好像兩個郊遊的孩子,漫步在這錦繡園中。
離開棣台,到了離明堂不遠處。霍止瘁停下來,請衛青回敝廬歇息。
衛青卻不急着走,他再三叮囑霍止瘁道:
“我說過的話,你千萬别忘了。想要來找我,何時都行。”
霍止瘁點點頭,看着一臉誠摯的衛青,她心裡忽然湧起一個念頭:
“要是我進宮,沒準除了皇後太子,還能碰見别人……要是能見到傳說中的陽信公主,那就……嘿嘿!”
她心裡拿定主意,要是有機會,定要親眼目睹那位未來舅母的風采。
因此她目光瞄向衛青時,不覺暗自好笑。
衛青一見,頓時指着她追問:“你在想什麼?又打起鬼點子來了?”
“我哪有想什麼,舅舅你心裡把别人想歪了,倒先說起人來!”
霍止瘁對此隻是堅決不肯承認。衛青面對她的做派早已聽之任之,随口一問,也就罷了。
她請衛青先行,衛青便道:“你回去吧,這兒離我那裡近些,我看着你走了,再回去不遲。”
霍止瘁見衛青如此,隻得答應了。臨走時,她朝衛青微微一笑道:
“舅舅,像你這樣的好人,日後必定還會有大好事的!”
衛青失笑。“又來哄我了。好啦,你慢慢地走,當心别滑倒。等到了晚上,咱們和你外大母再一道用飯。”
霍止瘁應了,這才轉身離開。一路上,她各種盤算,心中得意。
她回到西院,一路上總覺得背後似有好些目光往自己身上投來。
霍止瘁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待到進了西右小院後,守在樓下的婢女們上前迎接。她問清衛思還在熟睡,這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