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意外發現,像是一條無形的細繩,将那些散亂各處的線索之珠都逐一串連起來。
李媺跟霍去病私下見面、告訴他自己要進宮……之後李媺落水……然後就是郭家下人被郭兆雙踢下去……郭兆雙話裡話外,好像都在向霍去病當面暗示有人落水是故意的……
正當她越想越覺得信息量爆炸之時,便聽見霍去病又朝自己說道:
“李女落水的事,别去猜也别去想它了。反正她如今人沒事,日後進得宮中,朝夕服侍太子。這事就到此為止吧。”
“真的……不會再有事了麼?”
面對霍止瘁的猶豫,霍去病沉默片刻,這才說:
“她是李家之後,如今又已是太子的人。況且她身為女子,聲譽要緊。不管是當時真想歪了、或隻是一時不留心,都讓它過去便是。”
霍去病這麼說,自是為了息事甯人,不願再去猜測李媺落水是故意還是意外,顯然也有為了全對方面子的用意。
霍去病說完,聽得車中一片安靜。他不由得轉動雙眼,卻見霍止瘁微微睜大眼,看着自己一眨不眨。
“你怎麼了?”
“沒什麼。”
霍止瘁輕輕搖頭,心裡卻對自己說道:
“沒想到你往日裡看着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私下裡還有着這樣為人着想的一面……”
她本來就知霍去病對家人極好,但對外人則是眼皮都懶得擡一下。
今日見其在宴上,處事大方穩重,心思缜密周全。霍止瘁方知,霍去病并非隻是自己臆想中那個傲慢不羁的貴公子。
想到這兒,她不覺點點頭,喃喃道:
“知道了……總之今日的事,我不罵了,也不多問,免得給自己尋不自在。”
霍去病與她相處以來,十有八九不是擡杠便是争執,從無例外。
何況這次确是郭女攪事在先,因此霍去病也知霍止瘁生氣自有其道理。
誰知自己才說了幾句,霍止瘁便偃旗息鼓,這倒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看定身旁的少女,低聲道:
“你真這麼想?”
“不是你這麼勸我的麼!”
霍止瘁回了一句,倒讓霍去病覺得好笑。
他看了眼對方,見二人此刻坐得極近,距不逾寸。
辎車行進時,二人身子雖不受影響,但身上衣物卻是不受控地輕輕晃動。
二人的廣袖,好似兩隻寬大的手掌。有時車子微微傳來一震,它們便互相輕拍。
數下拍打之後,兩邊不同色的“手掌”又馬上分開,好似故意不去理會對方似的。
之後再席晃動,它們又再搭疊到一起,然後又分離。
如此重複,形如玩耍,霍去病瞄向手間,越看越覺得有趣。
他看得一陣,目光下移,又見那紅袖中,伸出數根纖纖玉指。
紅裳素手,互映互照,越發顯得那手指白得好像牛奶凝結而成。
霍去病看得幾眼,不禁扭過頭去,心裡卻想:
“原來紅衣裳挺好看的!怎的我以前卻從不曾察覺……”
其實彼時凡是高門大戶,家中最愛用漆器。而漆器之中,又最愛配以紅黑二色。
尤其是大紅、朱紅等色,施以各色家具之上,更顯明豔輝煌,令人目不暇給。
霍去病從小便看得多了,因而哪怕以金玉為飾、珍寶點綴,他也如同看見路邊的小石頭一樣,壓根不會往心裡去。
但霍去病不是不愛紅色。
在他腦海中的紅,是迎接初升赤日時猶如燃燒起來的一望無際的草原;
是大漢兵馬整裝待發雲集北境時手裡高舉的火把;
是鋒利的環首刀刺進敵人胸膛時噴湧飛濺的鮮血。
那些華麗奪目的衣物器皿,落在這個年輕人眼裡,也不過是一抹反複塗碾的僵硬紅漆。
如今他再見這紅袖,卻是别有一番感觸,心下卻不知為何。
他微感奇怪,但也不曾去細思。
到家後,衛思仍是悶悶地不愛言語。遞水給她她便喝,捧飯給她她便吃,與平日大異。
霍止瘁連番細問,不住哄她,想問明她有何心事或是身子哪裡有不适。
但衛思隻是一味搖頭,若是問得多了,她便索性一擺手,隻道:
“别吵啦!我正想事兒呢!”
見她如此,霍止瘁便不好多說什麼,隻是在旁默默留心觀察。
到了黃昏時分,衛青也回來了。一家人一同在正院用飯,衛思仍是不言不語,不理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