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幸好老奴有後福。能進宮侍候陛下。老奴也正是在那時,才得以親嘗為人母者的滋味!”
劉徹聞言,拉着乳母的手,柔聲道:
“阿姆,這正是咱們的緣分。想來世間之事,各由天定。強求不來的,放手便是。誰又能料到,阿姆日後能與朕親如一家?”
對此,李眉激動不已,連連謝恩。旁人見皇帝這般情真意切,也是掩面相泣。
霍去病卻想:“列侯之家,哪個的兒女不是乳媪侍婢從小貼身照料服侍到大?她隻提兒子不曾吃過她的奶,但以李家和郭家那般好面子,想來也不至于削減她的用度和下人,哪會苦到這份上?”
李眉與皇帝又說得一陣過往的閑事,倍感溫馨。劉徹這才問道:
“對了,阿姆你自生下孩兒後,郭它可有來瞧瞧你們母子?”
“他……唉!我在房中養病,隻聽婢女們說過,說君侯得知我生下嫡子,十分高興。他本想親自過來一趟,誰知又被人勸住,因此便一直不曾過來。”
“後來有一回,聽說君侯都已經來到我那小院門外,誰知被鸢兒那邊的人拉住,硬生生叫走了。說是那打水婢肚子痛,鸢兒便命他過去安撫兩句……”
李眉正向衆人說着這鸢兒何等威風、形如侯府女主人時,忽然聽到霍去病淡淡道:
“郭太夫人,方才聽你所言,那鸢兒不容打水婢,硬逼得東武侯将人遷到别館住下。如今為何她又願意幫這仆婢出面、還肯讓東武侯親去探望?”
李眉低下頭,歎氣道:“老奴當時因要安胎,後來又得病,隻在小院高牆裡住着,不知後頭的事。因此她倆如何和好的,我一點不知!”
“想來多半是那仆婢低聲下氣認錯,又或是鸢兒因怕鬧太過、失了君侯歡心,所以才願拉攏她的。”
“總之,那時這兩人,倒像沒事人似的,和睦相處起來。鸢兒還主動照管這打水婢來。但凡她有個不适,都是鸢兒出面拉着君侯去瞧她的。”
“老奴那時真是太年輕不知事,雖說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又懷着身孕,卻還要看偏院禦婢的臉色過日子。到後來,甚至連那打水婢都比老奴更容易見到夫君一面!”
劉徹便向李眉笑道:
“一家子兒女越多,對妻子也是好事。她們的孩兒,也是阿姆你的倚靠。一如郭洪,如今有他孝順阿姆,東武侯府興旺。朕看着也能為阿姆安心了。”
“陛下說得是!老媽也是這般念頭。更兼我那時才當了母親,便想着息事甯人,要與鸢兒和夫君收用過的侍婢一同好生相處。她們生下的孩兒,亦是我的孩兒。”
“但我雖有這念頭,人家卻未必像我想的那樣。鸢兒的兒子,她絕不肯讓孩兒來親近我半點;如今就連那打水婢,她竟也不讓我的人去瞧一瞧、問一問。嚴防死守,倒把我這正妻當賊看!”
“我見丈夫不管,鸢兒又不問,擔心那打水婢的身子和胎兒,于是便常派人去别館打聽……”
衛青正聽着,忽然見霍去病嘴角微揚,目光中滿是嘲諷。
他朝外甥微微搖頭,示意對方不必理會,自己則又聽見李眉喃喃說着:
“……不打聽還好,一打聽,才知道那打水婢孕中有些不适。她不請醫用藥,卻讓人叫來外頭一個女子替她作法!”
“我聽下人們說,那女子瞧着不過二十歲,不僅是個啞巴,右手缺了手掌。别館有人瞧見,說她不僅手上的斷口平整,嘴裡的舌頭也一樣。多半是被人割了去、用過刑的!”
“我聽見這等人出入自己家中,自然害怕,因此便讓人趕緊去打聽這啞……啞女的出身經曆。”
“那時東武侯府在城東,大街對面則是平陽侯府,我們郭家與曹家常有來往……”
聽到“平陽侯府”時,衛青終于擡起頭,看向皇帝的乳母。
霍去病已經猜到那啞女多半就是自己的先祖,因此更加專心聆聽。
但那李眉年紀老邁,說話不甚利索,更兼又不時訴苦。所以羅裡吧嗦,久久未入正題,讓霍去病聽得心生不悅。
好不容易,他才聽見李眉說起啞女之事:
“……下人說,這啞女是外地流竄到長安的。她來時還帶着個小女孩,隻得三四歲。兩人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因此大家便猜那是她女兒……”
“她不會說話,又不識字,連手都缺了一隻,哪家會要她?因此聽說她剛到長安時,常在各府門前晃悠,一邊乞食,一邊瞧見哪家家臣下人出來,她便上趕着過去磕頭,又把女兒推到人前,想讓人家收下那站都站不穩的小女娃……”
衛青聽着這段從來不曾被母親提及的過往,已是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