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雅戈，随着她的父母很早便加入了“光華教”，在黑十字的手下做些傭兵工作。就算目睹了無數黑暗、殘忍的事實，她的信仰依舊沒有絲毫動搖，甚至對黑十字産生了遠超想象的信任。

正因如此，柒吾總是擔心有一天雅戈會被黑十字當作一顆無用的棋子，随意置棄于墳場……幫派，本來就是灰色地帶，行差踏錯、萬劫不複。

“來杯酒嗎？”

酒保問道，手中行雲流水地搖晃着裝滿了冰塊的酒飲。

“嗯。”柒吾回過神，神色清明地看向酒保。

她給自己點了杯高純度的伏特加，咽下第一口時，喉嚨口火辣辣地疼。她索性一飲而盡，給自己壯膽。

底質透明的酒杯被推回到酒保面前，杯中的冰塊還未徹底消融，透着股寒氣。

酒保問她是否還要續杯，柒吾搖了搖頭，起身離開吧台。

“這位先生呢？要來一杯嗎？”酒杯看向她身側的仿生人。

柒吾淺笑道：“他是仿生人，不能喝酒。”

“仿生人？”酒保傾倒青檸汁的動作微微凝滞，目光上下打量仿生人，“真稀奇……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琉晶遇見仿生人，他看着真好看，有鼻子有眼的。”

酒保的臉部由一塊金黃色的金屬塗層覆蓋，看不出皮膚紋理，隻能大概确定五官的位置，因此，她很是驚歎仿生人面部雕刻的精緻程度。

“簡直就像個沒經過義體改造的真人。”酒保不禁說道。

仿生人還坐在椅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着酒杯質感冰冷的外壁，冰霜在他的指尖融化成一滴水珠。他垂眼凝視着這滴晶瑩的水珠，似乎在感受它奇妙的質感。

柒吾無聲看着他，隻覺得他一如既往的莫名其妙。她給仿生人加裝了許多戰鬥模塊，這也算是戰前觀測反饋的一部分嗎？

柒吾偏過頭對酒保說：“再來杯伏特加萊姆吧，哪有人坐在吧台邊不喝酒的？”

琉晶俱樂部裡各方勢力魚龍混雜，大多是道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而仿生人的存在太過另類，柒吾不想有太多人注意到他，也不想給自己惹上麻煩。

酒保熟練地抛灑着調酒工具，淡綠色的酒飲在半空中彙聚成一條弧線，随後輕巧地灌入雞尾酒杯内。

柒吾将酒杯推到仿生人面前，看着他說道：“如果你不怕電磁短路的話，可以試試看。”

言外之意是，他要是敢喝酒就等着回家被修理一頓吧。

當然，不止包括物理層面的“修理”。

柒吾很快斂起臉上并不友善的笑容，貼近他的耳側，輕聲說道：“坐着不準動，等我回來。”

留下這句警告後，她作勢拍了拍仿生人的肩膀，轉身離開。

仿生人的語言模塊被柒吾調整至最低水平，也就是說他現在變得極為沉默寡言，絕對不會多嘴吵得柒吾腦袋疼。然而嘴被捂住了，腦部中央處理器卻快要被叢生的新奇思想擠滿。

他有點想說一句“我想要知道酒的味道”，卻發現自己無法違背程序設定，他隻能默默看着柒吾離去的背影，手指握緊了酒杯，隔着一層透明屏障感知寒冷的觸感……

俱樂部的正上方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粉藍色星空，細碎的星光點綴在銀海之上，灑下光影斑駁。偏暗的室内環境，牆壁熒色光帶随着音樂節奏而跳動，光舞照映在人群身上，一半明一半暗。

“我可憐的孩子……那是最後一通電話……”

一個老婦人啜泣着，布滿皺紋的雙手攥緊着一片暗色的衣料，她枯槁的眼裡失去了所有活力，卻渴望着眼前之人能帶給她一份夢寐以求的希望。

黑十字伫立在祭壇前，慈目以視，語氣柔和地安慰道：“光明神會賜予他全新的生命，他将與我們同存。”

随後，黑十字解下脖頸處佩戴的十字項鍊，遞到老婦人的手中，他繼續說道：“世界上的黑暗無處不在，寄生于陰影之下，或者藏于絕望的内心之中……但不要懼怕直面黑暗，光與影之間總會出現奇迹。”

老婦人掌心合十，顫抖的雙手握緊了那串項鍊，淚珠直直滴合在十字架正中央的圖案之上——象征着光明神的太陽形狀圖騰。

“他是天際一閃而逝的流星，短暫而絢麗，燃起的火焰擦亮了整片夜空。”

“維克托是個勇敢無畏的小夥子，直到死前，他都握着那把崩掉了靈蛇幫成員腦袋的霰|彈|槍……”

這是一場舉辦在俱樂部裡的葬禮，參與的教衆紛紛宣讀着各自的悼亡詞，情緒高漲之時，還能看見幾人偷偷背過身，抹去眼角的眼淚。

柒吾側身站在牆壁後，等到舉杯痛飲的人群散去，等到黑十字與老婦人談心結束……老婦人的懷裡還抱着維克多的遺像，畫面上的男人咧着大大的笑臉，而她臉頰上滾落的淚珠斷斷續續，如一縷縷雨水劃過照片相框。

黑十字輕聲講述着教義，是關于死亡與重生的一編内容。柒吾對那些語句印象很深，她陪着DX和雅戈聽過無數遍……

以前，她隻把那些話當做無意義的空談，凡人終有一死，人死後并無所謂“靈魂”，“重生”是隻針對還活着的人的一場騙局。

而現在，她靜靜傾聽着，内心卻觸動不已。

死亡并不是一個生命的終結，無情的遺忘才是。在她徹底遺忘之前，這種窒息又痛苦的感情将一直糾纏着她，直至她灑脫放手，讓愛的人真正離去，讓那人“重生”為天際的一顆星。

黑十字站起身，“我們将永遠銘記他，神的子民終将重回神的懷抱。”他收起凄怆的眉眼，對着老婦人關照地說道：以後遇到任何困難，随時可以去找他幫忙。

他慢步從座位前離開，留下默默流淚的老婦人。但此刻的老婦人，面色已不似之前那般絕望，手中握緊的那串十字架項鍊，也已經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柒吾看着黑十字的身影愈來愈遠，如夢初醒般邁開腳步，或許是酒勁開始上頭，她的腦袋短暫發懵。

她快步追趕至黑十字身側，一旁的打手卻擡臂阻攔她上前。

黑十字隻是遞過一個眼神，打手悻悻松下機械臂。黑十字看向柒吾，略顯蒼老的臉龐慢慢浮現出和煦的笑容，灰濁的眼皺起幾道眼紋，他問了一句：“有什麼事嗎？”

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眼裡卻無一絲笑意。眼前仿佛有一層灰霧遮擋，捉摸不透他真實的想法。

柒吾的心髒被擠壓得砰砰直跳，她盯着黑十字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我想接點傭兵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