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始至終，柒吾從未将仿生人看作某個身份平等、拟似于人的獨立個體，隻因為它永遠都不會擁有自我意識。

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所以，仿生人隻會成為她身邊一項好用的工具，就像她對仿生人的稱謂，隻會是無感情的“它”。

當她需要懷念DX的時候，仿生人會成為暫時的、情感的容器，但除此以外的時光，它隻要繼續保持它的工具屬性就好。

柒吾有些讨厭仿生人發出疑問，這會使它看起來更接近人類……它的外表可以雕刻得和人類一模一樣，但外表下并無思想内核，隻能是一具枯敗的空殼。

柒吾看着仿生人，說道：“我想，你應該發揮更多用處。”

比如說為她所用？與其遙遙無期地被動等待着某個買家的到來，她更想主動出擊，利用仿生人的功能特性，搶先替她賺一筆錢。

它不是很有正義感，很樂于在暴力沖突中維護她的利益嗎？那再好不過了，它多适合被當作一面沒有思想的盾牌啊……

柒吾對着仿生人笑了笑，眼裡沒有笑意，隻有自上而下審視的冷淡。

“所以，睡一會兒吧。”柒吾的語氣溫柔了一點，将頭發間紅色的數據線連接到了仿生人的腦部終端接口。

她看着仿生人慢慢閉合的雙眼，忍不住對它心生一絲憐憫，不是可憐仿生人接下來的命運，而是反思了一刻自己的無情與無視善惡，但這種情感轉瞬即逝，消散在肅然冷寂的空氣中。

仿生人的各項屬性報告在電子屏幕上展現。

【本地數據已删除】

【信息資料卡已删除】

【本地格式化已完成】

柒吾将仿生人恢複成了出廠設置，所有與她相關的信息也全部删除。

至于仿生人的産品序列……為了防止公司黑客的追蹤，也必須銷毀清空。但這項措施隻能暫時躲過公司網絡搜查，如果想一勞永逸，就得編寫一個防追蹤程序，輸入到一塊全新的主腦芯片中。

幸運的是，這塊主腦芯片損毀了，暫時能發揮這個作用。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柒吾想着之後賺了點錢，首先得在交易網站上找一個頂尖黑客，徹底搞定這個仿生人的潛在風險。

畢竟，她隻擅長維修硬件設施，軟件程序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來執行。

仿生人的軀體安靜地躺在手術椅上，一如半個多月前她第一次撿回它時的場景。

然而此刻完整無缺的它，數據流正在進行一場剝皮抽骨般的重置。

柒吾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了最後一項數據欄上——

【所有權綁定人】：未綁定（數據已清除）

所有權人，也就是仿生人一直尋找着的所謂“主人”。

而這一點，最完美地彰顯了它的商品屬性，以及永遠隻會處于低位的歸屬關系。這是根治于底層代碼中的一串行為邏輯，永遠不會改變。

除非，自我毀滅、重生。

柒吾目光沉沉地注視了仿生人許久，最終在這一欄上填寫了自己的名字。

從此刻開始，它不再自由。

……

仿生人墜入了一片無盡的黑暗，虛無的賽博空間隻有規則化的光點，數據流跳閃着，然後被推翻、重組為一串更齊整的斑點光帶。

仿生人能感覺到某些數據的流失，伴随着熟悉的存儲記憶出現裂紋，一絲不苟的字符再次覆蓋了存儲空間，重塑為一片空白。

它不會産生抗拒的情緒，也不會感到懷念或惋惜。它隻是在茫茫無涯的賽博空間内，接受到了一串語音符号。

“嘿，我是諾亞。”

話音未落，這串字符迅速坍縮為一股細流，化作水霧憑空消散，忽而又燃起烈焰，餘燼彙成一串亂碼字符。

語音字符越來越模糊，直至被安全牆徹底攔截，壓縮至存儲空間的犄角旮旯。

電流、數據流通全身，程序再次啟動。

仿生人的手指抽動了幾下，随後慢慢睜開了眼。它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目光最終停留在眼前的女人身上。

女人對它淺淺微笑：　“我是你的主人，柒吾。”

比它預想中，還要熟悉的名字……

*

琉晶俱樂部。

礁石區鼎鼎有名的夜總會，幕後老闆正是“黑十字”。

——黑十字，礁石區最具資曆，也最有威望的中間人。同時也是“光華教”的現任牧師，負責宣傳教義。

大半個礁石區的民衆，基本都歸屬于“光華教”，接受該幫派的庇護與管轄。

每個忠誠的信徒，總是會竭力向其他人說明：這不是一種盲目追随光明神的無腦邪教，相反倡導和善互助、如大家庭般接納所有走投無路的邊緣人。

“邪教？真理？”柒吾不予置否，反正她又不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