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瑪麗、還是羅斯戴爾太太的說辭，似乎都指向唯一的結論：瑪麗錯誤解讀了羅斯戴爾太太的指令，這隻是一個意外。

意外？

怎麼可能會有這麼荒謬又湊巧的意外？

柒吾一時陷入長久的沉默，她郁悶又不解，自己提出的假設被瑪麗一句簡短的回答徹底堵死。

仿生人不會說謊，瑪麗說得正是事實真相。

可任何顯露于外的所謂“真相”，又經過了多少修飾與挑選呢？

柒吾知道自己在羅斯戴爾太太這裡肯定問不出結果了，她想暫時先放空腦袋，讓思緒自由飄散一會兒。

她的目光在羅斯戴爾太太背後那面巨大的裝飾牆上回蕩，各種裝飾品彰顯着夫婦兩人截然不同的品味，她早就觀察過一遍了，再看還是一無所獲。

目光不停向上轉移，亮白色的牆面高處懸挂着羅斯戴爾夫妻的結婚照。

柒吾的目光停了下來，她久久凝視着相框中的夫婦。

并不算親近的姿勢，兩人的肩膀中間隔開十多厘米，柒吾不太會批判、評價别人的結婚照，但這對夫婦之間的氛圍确實奇怪，更别提詹姆斯·羅斯戴爾的表情一臉嚴肅……符合警官不苟言笑的刻闆印象，卻不符合他在電視節目上滿面春光的模樣。

柒吾突然開口問道：“瑪麗也會聽從羅斯德爾先生的命令吧？”

羅斯戴爾太太的眼裡閃過一絲詫異，與瑪麗對視一眼後，迅速調整回優雅端莊的舉止，她點頭道：“是的，但……詹姆斯不太會給瑪麗下達命令。”

“為什麼？”柒吾更好奇羅斯戴爾夫婦之間的關系了。

羅斯戴爾解釋道：“瑪麗已經陪伴了我二十五年，時間久于我嫁給詹姆斯，她更像是我的朋友，而不隻是一個傭人。”

資料上寫着，奧芙拉·羅斯戴爾年齡為四十五歲。二十五年，也算是共同度過人生大半的時間了……

而詹姆斯·羅斯戴爾就像個外人，他無法信任瑪麗，無法抗衡更深刻的“主仆關系”。與之相對，瑪麗也不會選擇他，她的奧芙拉小姐永遠高于一切。

但這聽起來實在不夠合理……柒吾很快放棄了這個想法。

畢竟這是建立在瑪麗擁有類似人類的情感之上的假設。而事實是，瑪麗隻是個遵循程序設定的仿生人，她隻有理性，沒有情感。

事情至此，徹底走入了一個死胡同。

柒吾拿起桌上那杯微涼的紅茶，一口氣喝光，略微苦澀的茶水讓她的喉嚨感受到一股不适。

她偏過頭咳嗽了幾聲，站起身，說道：“我想調取一份瑪麗當天的錄像資料，這樣方便确定莉亞丢失前的位置。”

她的詢問沒有任何突破，也是時候将重心放回尋找莉亞的任務上了。

傭金可不會平白無故地送到她面前。

“早些時候，我和我的丈夫已經看過一遍錄像了……”羅斯戴爾太太意有所指，“就錄像上的信息而言，瑪麗确實對莉亞的失蹤一無所知，我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但如果你需要這段錄像的話……希望會對你有所幫助吧。”

羅斯戴爾太太像是經過深思熟慮後艱難做出了一項抉擇，這讓柒吾不得不對錄像中的内容産生更大的好奇。

“工作需要，别介意。”柒吾走到瑪麗面前，撥開發絲，捏起那根亮紅色的網絡連接線，對瑪麗說道：“開啟權限吧。”

“是。”瑪麗半阖眼，脖子後方緩緩擡起一塊方形仿生皮膚，露出火柴盒大小的數據連接終端。

“叮鈴鈴——”一陣通訊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羅斯戴爾太太查看了一下來電人的信息，虛掩着電子屏幕，“瑪麗，帶柒吾小姐去隔壁房間吧。”

瑪麗倏地又擡起眼，恭敬地執行命令。

柒吾往羅斯戴爾太太手腕上佩戴的通訊終端瞄了好幾眼，梗着脖子使勁看，卻還是看不到是誰打來的電話。

柒吾無奈了，隻能乖乖跟上瑪麗的腳步，背後卻再次傳來羅斯戴爾太太的囑咐：“對了，盧修斯先生，請停止錄制吧。”

盧修斯拿不定主意，看了柒吾一眼。

柒吾轉頭笑着說：“您放心，我保證您的私人信息絕對安全。”

羅斯戴爾太太應該是相信了她的說辭，幾秒後接通了電話，起身來到一面正對海灘的落地玻璃窗前。

她的聲音漸漸微小，光憑人類的聽覺已經無法分辨這通對話中所述的語句。

柒吾跟着瑪麗進入了一個會議室構造的小房間，四周都是低調又典雅的棕色實木家具。

瑪麗鎖上了門，阖上眼進入休眠模式，示意權限已開啟，柒吾随時可以接入連接。

盧修斯擡起胳膊，手指剛要觸碰到左眼裝備的錄像設備開關按鍵時，卻被柒吾一把箍住手腕，她眼神謹慎，搖了搖頭。

——不準關閉錄像。

盧修斯不明白柒吾的想法，他擰眉注視了柒吾許久，最終還是蜷縮回了手指。

柒吾接入瑪麗的數據庫，搜索到錄像目錄，然後鎖定八月十七号當天的錄像資料，拷貝了一份傳輸至自己的腦機接口，存儲在自己的大腦中。

再次回到瑪麗的數據庫時，柒吾的心裡突然萌生起一股危險的探知欲，她将日期退至八月十七号的前後兩天——八月十六号、以及八月十八号。

她将這兩天的錄像也拷貝了一份。

拔出連接線後，柒吾依舊不打算結束，她斂起下巴，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在威脅她的仿生人。

盧修斯不解地皺着眉，剛想開口詢問，柒吾慌忙擡手堵住他的嘴，墨色的那顆眼珠不敢置信地都快脫出眼眶，她重重地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間。

——再敢說話，就等死吧。

盧修斯徹底妥協了，眨着眼表示自己什麼都會照做的。

然後，柒吾讓他拔出自己的個人連接，也接入到瑪麗的數據庫中。

瑪麗隻開放了讀取錄像的權限，他接入也不會挖掘到任何有利信息吧……盧修斯思考着柒吾的目的，遲遲沒有動作。

柒吾可不會等他墨迹，直接摳出了他手掌心的連接線，連接接入。

同為高塔科技公司的仿生人，如果某一款型号的程序發生了故障，另一台型号更先進的仿生人能檢測出前者的出錯報告嗎？

這個想法不太靠譜，聽起來也夠瘋狂，但很值得嘗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