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巷口,低矮的電線橫穿過樓宇間。
略顯潮濕的地面,深淺不一處是髒污的小水窪。
“嘭——”一聲脆響,鏽迹斑斑的食物罐頭被踢至牆角,咕噜噜滾過路面時,動蕩沸騰的水波紋一圈一圈蕩漾開。
水面恍惚倒映過一角暗棕色的衣物,扭曲晃動,直至一雙土黃色的馬丁靴踏過水坑,污水頓時四濺開,沾染上那截滿是血污的褲腿。
“咖啡?”方歸錦用頸窩夾着警用對講機,“一針腎上腺素比什麼都管用,咖啡是給坐辦公室的資本家準備的,不适合咱們這種在跑輪裡連軸轉的倉鼠。”
對講機對面的警員不以為意:“過個嘴瘾罷了……每天愁得要死,工資還沒着落。”
最底層的巡警,實在沒人權。
“這年頭,有份鐵飯碗工作就知足吧。”方歸錦仗着自己在分局的資曆,毫不留情地數落了對面這個菜鳥警員一頓。
“不說了,出任務。”
“咔哒”一聲,方歸錦雙手間握着的重機槍裝填好彈夾。深棕色的步|槍,結構線條像一觸即發的箭羽,迅捷又輕盈。在她熟練的操作下,絲毫不見沉甸甸的金屬感。
“诶,别忘了我的咖啡!”菜鳥警員意外地執着。
方歸錦沒有回應,相反直接掐斷了對講機的信号。
現在的年輕警員,碌碌無為、貪生怕死就算了,怎麼還随意指使起她這個警局老前輩了?
執法部門本就是一鍋亂粥,隸屬于大型公司的雇傭兵培訓優良,人數占比逐年增多,而正統軍校畢業的學生自視清高,兩派勢力互看彼此不順眼。
方歸錦就是在一場内鬥中被下放到了分局,當起了一名無關緊急的小巡警。虧她以前還是刑警隊的副隊長……方歸錦歎了口氣,從大衣口袋裡扒拉出一根煙。
火苗“呲”地一下燃起,微弱的光亮短暫點亮了方歸錦的半張臉。一道枯黃蜷縮的傷疤貫穿過眉眼,咧着可怖的痕迹攀過嘴角,最後劃過粗鈍的下颌。
花白的煙霧在陰暗的小巷飄蕩了片刻,逐步向上暈染,揉碎了一般消弭在濕冷的空氣中。
尼古丁穿透喉管,随着呼吸攝入肺腑的感覺,讓她感覺渾身空洞麻木,好似不再會感受到身體上的疼痛,連帶着大腦都冷靜無比。
她不得不承認,她需要抽煙。
方歸錦咬着煙,夾在腋下的步|槍牢牢貼緊身體,她謹慎地穿過小巷,拐進一處卷簾門遮蓋下的房屋。
低矮的屋檐,生鏽的卷簾門上噴塗着雜亂無序的塗鴉。
——“血蛭”。
這是獨屬于“血蛭”的秘密塗鴉,是“血蛭”成員聚集的“手術室”。方歸錦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一點。
方歸錦目光沉沉地凝視着卷簾門上的塗鴉,鮮紅色的油漆仿佛噴灑進了她的雙眼,似一團火焰在灼灼燃燒,恨意洶湧,無法抑制。
她捏緊了手中的槍,撬開了一旁無人在意的窄小偏門。
……
屋子裡很熱,在一段段塑料門簾的包裹下,熱氣像被一層蒸屜自上而下地蓋住,悶得人大汗涔涔。
“求你别殺我……我把錢都給你!”一個身材瘦削的男人跪伏在方歸錦面前,他的雙手被金屬手铐死死反扣住,聳起的肩胛骨偶動,時刻将要刺穿皮膚。
男人面如死灰,蒼白無色的臉上滾落下好幾顆豆大的汗珠。
對,屋子裡很熱。
無論是從幽深的槍膛中擦出火花的子彈頭,穿透肉|體後的硝煙揮發着餘熱;還是從身體中四濺出的溫熱血液,揮灑上一段段透明的塑料門簾……簡直就像是一場興緻盎然的血腥表演,不自覺讓人聯想到門前那扇卷簾門上淩亂瘋狂的塗鴉……
男人的耳朵被子彈打穿了,血珠斷斷續續地流淌着,他被吓得渾身顫抖,神色卑微又懦弱,發紫的嘴唇蠕動了一下:“我們可以談個生意……行情價六四分怎麼樣?”
“隻要我不再來找你們麻煩……對不對?”方歸錦扯着嘴角,替他補完了這句話的後半句。
男人忙不疊點頭,眨眼間,眼裡卻飄進了幾片灼熱的煙灰,他霎時間疼痛難忍,火燒般的刺痛感讓他痛喊出聲。
模糊的視線中,他隻能看見方歸錦唇角咬着的煙頭燃着微小的火光,燃燼的煙灰一片片剝落而下,她獰笑一聲,吐掉了煙頭,無盡漆黑的雙眼如同惡魔一般陰森,光是短暫的對視,便會被一股無形的威懾力包裹,驚得人汗毛倒豎。
男人的痛呼聲越來越小,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了。
陰冷的槍口抵住男人的額頭,方歸錦說:“看清楚我臉上的傷疤了嗎?”
“……”男人哆嗦着嘴唇,不知如何作答。他竭力回想着每個僥幸從“血蛭”手裡逃脫的“商品”,是怎樣的深仇大恨才會讓她闖進“手術室”,殺掉這麼多人?
忽然,男人注意到了方歸錦衣領處佩戴的警用對講機。
一瞬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話語間不可置信:“你是那個條子?怎麼可能?頭兒不是早就殺了你了?”
方歸錦笑了笑:“真是可惜,沒死透。”
一聲悶沉的槍響後,男人僵硬的屍體傾斜倒地,腦門處深陷進一個黑紅色的大洞,鮮紅的血液汩汩流出,劃過如死魚眼般突出、瞪大的眼珠。
“血蛭”内部一直有個懸賞令,方歸錦憑借着暴力手段和強烈的複仇欲榮登榜首。
而方歸錦的家裡也有一個追殺令。一面貼滿紙張的白牆,紅線纏繞連結過每一條信息,人物一欄,隻用圖釘挂住了兩張人像。
一張是“血蛭”首領的照片,另一張則是詹姆斯·羅斯戴爾的照片——她曾經的刑警隊前輩。
男人的屍體蔓延出一片鮮紅的血泊,方歸錦自上而下地俯視着他,仿佛隻是在凝視一隻令人厭惡的蚊蟲。
方歸錦擦掉了四濺于臉上的血污,藏藍色的警員制服吸收了血液,于外在觀察,隻像是被水漬洇濕了一塊。
她撥開黏漬的塑料門簾,走進了那間鋪滿塑料薄膜的“手術間”。
手術椅上躺着一個年輕女孩,身體殘破不堪,植入身體的義體部件全數被取出,隻留下一處被剖開的、血淋淋的胸腔。
她被凍僵的四肢無助地抽動着,雙眼死死地盯着白花花的天花闆。惡意損毀的大腦讓她失去了所有意識,行屍走肉般勉強維持身體機能。
瘦削的手腕處還連接着一段供給營養的導管,方歸錦神情複雜地看了女孩幾眼,然後拔掉了營養導管。
女孩的嘴唇翕動了幾下,一股血沫猛地從喉管處鑽出,流進鼻腔,嗆得她咳嗽不止。
方歸錦不忍心看這種情形,她别開了臉,像是在問自己:“你知道最快速的死亡方式是什麼嗎?一槍爆頭?還是擰斷脖子?”
“……”
女孩撲騰着瘦骨嶙峋的身子,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方歸錦一直在想,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着既不痛苦又能快速死亡的方法嗎?
女孩尖利的喘息聲刺痛着她的神經,臉頰處的傷疤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