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省墉城,朔南區海灘,白色羊絨、深藍牛仔褲的男子站在畫架前,時而遠眺時而近觀。他畫得仔細,略長的劉海滑下來搭到鏡框上,擋住視線。怕沾上燃料,他時不時用左小指勾到耳邊,而目光一直專注地在畫闆和原物間轉換。日落近半,天穹在太陽隐沒的地方拉出長長的橘色光線,把琉璃綠海水和湛藍天幕得溫映襯得溫柔而玄幻。
“寶寶們,這裡是***直播間,又一次在朔南海灘跟大家見面咯,跟住小莫躁起來,多多關注多多點贊,《海邊探戈》先給大家來一段兒!”女主播舞跳得奔放搞怪,波浪似的從頭頂傳導到腳尖掀起一波波高潮,可就在禮物排隊刷上來的瞬間,搭檔将鏡頭一翻,遠處畫畫的男子出現在屏幕中,《白桦林》響起。
“哎哎哎,别亂入呀阿坤!”主播臉上有點挂不住了:“這流量正咔咔——”下一秒,她才長大了嘴巴:“增呢。”仿佛被點了穴,她一動不動盯着鏡頭,右手拇指食指不由自主一遍遍将焦距調近,30秒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在直播:
“天呐,這是我見過最迷人的男生!沒有之一!看他憂郁的鹿眼,修長的腿,挽高的袖口,冷白的天鵝頸,啧啧啧,還有那雙手,簡直,啧啧啧,絕世美顔……什麼,侵犯肖像權了?抱歉抱歉,多虧寶寶們提醒啊,感謝感謝,我還是轉回來繼續跳吧。可是女生們,誰不想看呐,想看的舉手,小禮物代表你們的心聲……哎,那是誰?另一神秘男人出現——”直播間頓時愛心、擁抱、小禮物、“求繼續”持續走高,今天的直播數據已經創了新高。
與戴黑框眼鏡的“畫家”不同,正朝他走來的機車風男人戴着無框鏡,兩邊頭發推短,中間茂盛得像沙漠裡水源豐沛的綠洲,黑長的頭發全向後梳着,鼻梁高聳,臉型緊緻立體,再配上一雙略凹的大眼,結實的手臂自然甩動着過來,英朗又不失儒雅。
他在“畫家”身後停下,伸手碰了下他左肩旋即挪移到他右邊,吹了個拐彎兒的口哨。“别動。”“畫家”略一皺眉淡淡道,并沒因為這個打招呼的方式停下手裡的活。
機車男不甘心,試圖捂住他眼睛的時候,畫家突然轉身,四目相對。意識到他想幹什麼,畫家逃兵似的倒退一步,“哐”地一聲帶倒了畫架。這是時隔10年,他們第一次見面。
“我——!”
“法克!抱歉哈,”機車男看起來興奮得眼裡放光,上前一邊跟他扶起畫架一邊說:“栎!知道嗎,我一眼就認出了你,跟當年一樣!10年沒見噢,我真是,太他媽高興了!慶祝一下,明天出去騎一圈兒!”
突然被打擾,畫家有些不耐煩:“你我30多歲的人,幼不幼稚。”
“不對,你才29,叱咤斯坦福的小天才、常青樹。這次回國做生意,第一站就來墉城老家,就是因為你,一定給我機會好好招待。再有就是,今天……我要陪着你。”
“不用,我身體不大舒服,況且……你也知道,我喜歡宅,一個人待着最好。”
“都10年了,move on,你是苦行森哦。”
“……你還是走吧。”本來就興緻不高的臉上立即現出拒絕交談的反感。
俞栎自己低頭卷畫,肖裎熟練地拆下畫闆,收起伸縮木架放到包裡,即将要背起來時被俞栎拽了過來。
他也不堅持,笑着看俞栎别别扭扭擰了好幾個花才背起來。
突然,一個對面來的姑娘因着急搶好機位,像個足球飛過來,不偏不倚剛好撞倒俞栎,等爬起來沒等站穩又跌跌撞撞往前沖。
“喂!走路不看道啊!”肖裎眼中頓生陰鸷。
“抱歉,實在抱歉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趕緊去扶俞栎,被俞栎冷冷止住:“别動,踩壞眼鏡我就瞎了。”
天幕昏暗,俞栎摸索了好一頓摸到眼鏡,擦了擦戴好,才看清肖裎腳邊的白色相機,沾了些沙子,裹糖霜似的躺在地上。
肖裎蹲身撿起相機,兩手一攤:“我沒看清那女人長相,怎麼辦?”
“等。”
看着湧動的人潮,俞栎卸下背包,掏出手機看電子書,他顯然沒什麼繼續聊天的興緻。
“這些年不見,你就不問我在美國的一切?”
俞栎沒擡頭,他将吹到耳前的亂發随意撥到後面,淡淡地道:“一定不錯。”
聽到這話時肖裎嘴角挂着笑,但心裡真是有點生氣。
這也不難猜,肖裎太爺爺那輩兒就來到美國做生意,後來父親又當了美國高級軍官,兒子畢業時他還沒退休,自然把他的路都鋪好了,肖裎年紀輕輕已經在商界頗有作為。
“我可是一直都關注着你,7年前破格提拔為全國最年輕的教授、博導,破獲的案件雖然是機密,可出版的書裡光提到的就有幾百件。你的《探淵》稿費全都捐給了犧牲的警員家屬……”
聽他對自己的一切如數家珍,俞栎有些慚愧。回國以來,他很少和美國那邊的親友聯系,隻偶爾跟外公外婆那邊電話問候,看看視頻裡的媽媽,對于肖裎,他隻知道他生意做得不錯。
“栎,這次回國,其實是因為你,我——”話到嘴邊,他卻改了口:“一直記得高中時你為給我解圍,故意把那幫欺負我的大塊頭惹急了,他們打折了你的胳膊。”
“記得,Johnny和Mason兄弟,十足的混蛋。”俞栎終于扯了扯嘴角,回憶再糟糕,也有值得想的吉光片羽。
“後來都進去了。”肖裎掏出打火機點上一支煙,并自動換到俞栎左邊,那是下風口。
兩人開始聊起高中的事情,在遇見程浩然以前,他倆還是不錯的朋友。
“我要邀請你,并不遺餘力支持你去美國發展。燕大不賞識你,你可以回斯坦福。總之,你想做什麼都行。”
俞栎收斂了放松的表情,這十年他已經充分建立了生活的掌控感,能平衡生活中任何規律和意外。
“為什麼?”
“……權當是我對你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