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噼裡啪啦的打字聲再也不會從書房傳出來。
還有,永遠熱情高漲、卡在進醫院和拉肚子之間的廚藝,和那睡夢裡都蜷縮起身體又總試圖圈住自己的手……
他大概,應該,曾經喜歡過自己一點點的吧?
然而下一刻,理智就猙獰憤怒地叫罵:霍驚雲你真是個畜生。
你妹還沒有音信,但确實挨打了;你爸隻能靠安眠藥才能淺睡,你媽扛住了所有,看起來還跟當年一樣,可你知道心髒裡的三個支架意味着什麼。
就在這時,尹建冷不丁叫了他一聲,他一個激靈回到現實:“老大!組織下新命令了,你也參與抓捕行動,負責……後勤保障。”
“我一個一線刑偵副支,從來沒保障過後勤,這是誰出的馊主意?我去找老方!”
“能不能清醒點!别人不知道,我是過來人,知道被欺騙感情是他媽什麼滋味。但那不是我們不顧一切的理由,想想子瑜!”
他一廂情願地覺得俞栎不會傷害她,可經曆了哥哥的死,親眼目睹了妹妹紅腫的臉,他不得不将自己拉進殘酷的現實裡,他必須承認,兩個人已經絕無可能了。綁架傷害霍子瑜,這是橫亘在兩人、兩家之間的喜馬拉雅山,兩邊盡是失路之人。
“子瑜,哥對不住你,我太自私了……”一想到俞栎萬一殺掉妹妹,霍驚雲就神經質地大氣狂喘。
那時候,就不隻是形同陌路,而是要拔刀相向,你死我活。
他閉上眼睛,認命地垂坐到暗夜裡,精疲力盡。良久,他聽見了抽噎聲,居然不是自己,而是尹建。
“我不會幹出不顧家人性命的畜生事,老媽都說了,事情發生了,得認。”
“我知道。”尹建吸溜着鼻子說。
“你的工作也丢不了,丢了我當牛做馬都有你一口飯吃。”霍驚雲說得特别一本正經。
尹建卻破涕為笑,然後又開始抽噎:“嗚嗚,我又不擔心這個。”
“那你哭什麼?”
“沒什麼,我隻是,”他頓了頓:“好久沒見你那麼開心過,這一下子……就特别不忍心。哥,你們——你這麼好的人,嗚嗚嗚……老天爺怎麼睜眼瞎呀?”
霍驚雲拍了拍他的肩膀,對天長歎。
他一度非要親口問他。憑着“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執拗,他曾經負隅頑抗,也曾經癡心妄想,到頭來,卻還是要背負起命運的桎梏,将心鑄成冷冰硬鐵,對抗現實的萬剮千刀。
“我完全遵從組織安排。”霍驚雲啞着嗓子說。
尹建直接哭出了聲,霍驚雲扳過他肩頭,許久,兩人都沒說話。
“什麼時候去?”霍驚雲接過尹建遞來的煙問。
“現在正跟洛杉矶警方和FBI對接,估計很快了。”
他沒再問别的,抽完這支煙,起身去了好幾年不住的宿舍,一夕之間,自己竟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中海集團波瀾不驚照常營業,對于什麼綁架傷害勒索案,在場的一概一問三不知。霍驚雲帶着當地民警以中海為中心方圓10公裡内摸排了三天,一無所獲。
三天後的清晨,尹建、趙菲菲一行正式登上跨國抓捕的飛機。
傍晚,蹲守了一天的霍驚雲撤下望遠鏡,疲憊地揉揉猩紅的眼,跟早就過來接班的小崔交代了幾句,準備回警隊。
這時電話響了,來電顯示是穆秀秀。
霍驚雲邊往車上走邊想着怎麼安慰他媽,就聽見手機裡傳來一聲:“哥。”
“子瑜?!你回家了!”
“嗯……我逃出來了。”她的聲音哆嗦着。
霍驚雲登時喜極而泣:“回來就好,我馬上回去!”
“我不想看見你,我腦子很亂,放過我吧,求你了。”她情緒不穩,有些哽咽。
“好,好,哥什麼都答應你,隻要你沒事。把電話給媽吧。”
“媽,子瑜有沒有……醫生去了嗎?”霍驚雲想問她有沒有被傷害,以及,有沒有被□□。
“來了。她什麼都不肯說,你先别回來。”穆秀秀挂了電話。
直到這時,他才真切感覺到什麼是無家可歸,無論是生身的父母還是摯愛,一夕之間全都離他而去,形同陌路。
霍驚雲知道這時候回去,對霍子瑜的情況不但沒什麼幫助,甚至還會刺激到她。他苦澀地看了看時間,車也不開,漫無目的往前走。
時間突然失去了意義。每天要麼将自己埋在卷宗的山海裡,要麼奔波于案發現場,沒有期待,便無所謂悲喜。
不知不覺間,他居然走回了曾經跟俞栎的家。
仿佛一股無法抗拒的魔力在推着他往前走。跟着這股力量,他猛然推開房門,期待過去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雪松香撲鼻而來,濃烈、凜冽,霍驚雲一下子沒忍住潸然淚下:“俞栎,是你回來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