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子裡有個鼓起的墳包,乍一看像是墳墓,但秦少淮仔細檢查過,可以确定是假的,不過是個唬人的打卡景點。
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搓着手坐在牆後面,手機浸了水開不了機,衣服黏膩地貼在身上,散發着一股異常的鹹濕味,混雜着一點酸臭。
他好像回到了那些孤零零的日子裡,淋在自己頭頂的髒水,永遠敲不開的廁所門,空寂的夜裡,耳邊卻回蕩起嘲笑聲與謾罵聲,時而張揚刻薄,時而是竊竊私語,仿佛隻要壓低聲音,就顯得自己溫和善良。
秦少淮抱着膝蓋,忍耐着寒冷,隻要堅持到天亮......天亮之後也不會有船經過,如果葉荟清聰明一點,會不會猜到他來了這裡,租給他小船的農戶會不會想起他。
他已經習慣了這短暫人生裡的苦楚,與其在這裡等人來救,不如先想辦法取暖。
手電筒照到他頭頂的時候,他正用髒污的袖子擦拭臉上的水漬,他仰起頭,宋溫峤冷峻的臉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宋溫峤居高臨下看着他,孤傲的秦教授抱着膝蓋坐在地上,狼狽地擦着眼淚,紅腫的眼眶裡浸滿了水漬。
真是楚楚可憐。
宋溫峤問:“為什麼哭?”
秦少淮并沒有掉眼淚,隻是頭發的水珠不斷地往下滴,染濕了他的面頰,他望着宋溫峤的眼神,發自内心地說:“不喜歡穿髒衣服。”
宋溫峤噗地笑了,他脫了外套搭在欄杆上,将貼身的衛衣脫下遞給他。
秦少淮眼神怔怔看着他,宋溫峤的肌肉線條很流暢,不是那種刻意在健身房裡鍛煉出來的唬人的肌肉,那是常年訓練,可以調動起全身力量的肌肉。
秦少淮感受過他的力量,自己練過幾年散打,宋溫峤卻用一隻手就壓制住了他。
宋溫峤見他不動,又往前遞了遞。
秦少淮小聲說:“你穿過的,不也是髒的嗎?”
宋溫峤:“......”他深吸口氣,“走吧。”
秦少淮沒想到他會特意來接自己,劃着一條租來的小船。
他穿着宋溫峤的外套,仰頭望着月亮,湖面波光潋滟,秋天的風吹在臉上是刺骨的寒冷。
宋溫峤慢悠悠地搖着船,好奇地問:“為什麼來看沈桃的墓?”
“想來看一眼,見證乾帝和沈桃愛情的墓。”
宋溫峤挑眉,愛情?
秦少淮沒有繼續說話,回程路上他心事重重望着車窗外。
汽車是問民宿老闆借來的,宋溫峤想開點音樂調節氣氛,土味情歌吵吵鬧鬧回蕩在耳畔,他連忙把音樂關了,随口問:“你身手不錯,怎麼掉河裡了?”
秦少淮說:“失手。”
宋溫峤說:“失腳。”
秦少淮笑了。
後來再也沒人說話,宋溫峤其實不太愛與陌生人說話,小時候無所顧忌,後來改姓宋,面對宋家的親戚,面對宋家的生意,他也逐漸變得八面逢迎,可骨子裡,還是從前那個喜歡躲在無人處看書的許鸩。
*
秦少淮在浴室裡待了整整一個小時,氤氲的熱氣将他全身的毛細孔打開,流水沖不去身體裡的疲憊,高溫令他窒息,恍惚間他又想起兒時在孤兒院的日子,想起了養父母的慘死畫面,想起那鋪天蓋地的報道。
他将腦袋磕在瓷磚上,一下又一下撞擊,試圖将那些黑暗又血腥的過往甩出腦袋,記憶的浪潮卻呼嘯襲來,填斥他的腦海。
秦少淮甩了甩腦袋,捂住眼睛,關掉水龍頭。
他躺了整整一天,中午就睜開了眼睛,卻硬生生躺到了晚上。
七點多的時候,葉荟清來敲門,問他要不要去看醫生。
秦少淮摸了摸額頭,沒有發燒,他的身體并沒有那麼嬌弱,但顯然家裡的傻小子不放心。
他伸了個懶腰,換上幹淨的充滿香氣的衣服,重新回到他的人生裡。
*
宋溫峤從房裡出來,秦少淮恰好也出門,一如既往冷着臉,低聲道了謝,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
宋溫峤點點頭,沒有說話。
兩人走在一起,往院子裡走,下了台階後,穿過庭院,見葉荟清拿着手機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麼,鐘擎也舉着手機,腦袋幾乎和葉荟清貼在了一起,秦少淮眯起眼睛,疾走兩步,嚴肅道:“不許加微信。”
“我們在談論這附近的美食排行榜。”鐘擎眨眨眼,“你也太緊張了,他真的是你學生?還有,你昨天大半夜去沈桃墓幹什麼?真是會找麻煩!”
秦少淮抿了抿唇不吭聲。
身後宋溫峤意味不明瞪了鐘擎一眼。
鐘擎摸着下巴笑,“抱歉啊,聲音太大了。”
葉荟清也瞪他,走快兩步,攬住秦少淮的胳膊,垂涎欲滴說:“教授,我想吃地鍋雞,就在路口。”
秦少淮點頭:“走吧。”
兩人走遠後,鐘擎才說:“原來如此,這倆人肯定是一對。”
宋溫峤問:“一對什麼?”
鐘擎湊近他,壓低聲音說:“小情侶。”
宋溫峤一巴掌呼在他後腦勺上,“少說人閑話。”
“你這人就是後知後覺,什麼都靈,就這方面不靈,活該打光棍。”鐘擎揮手,“走,咱們也去吃地鍋雞。”
沿街的小店,生意卻不錯,桌子隻有□□張,去晚了要排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