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擎扒完飯,把空碗遞給他,“有情飲水飽,你喝水行了。”
宋溫峤無語,拿着空碗回廚房,秦少淮已經吃完了,正在刷鍋,他連忙走過去,從他手裡接過鍋子,“放着我來吧。”
他把鍋子放進水池裡,握住秦少淮的手,放到水龍頭下,仔細地沖幹淨他手上的泡沫,動作輕柔地揉搓他的指縫。
秦少淮精神恍惚,他凝視着宋溫峤堅毅又溫柔的側臉,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相信宋溫峤隻餘一年的壽命。
宋溫峤幫他把手洗幹淨,再用抽紙擦幹,吻了一下他的指尖,眼神柔和道:“外面太陽毒,下午躺一會兒吧,晚上我們出去散步。”
“好。”秦少淮聲音沙啞,他清了清嗓子說,“我先回房間。”
宋溫峤點頭:“我馬上就來。”他看着秦少淮離去的背影,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難以名狀的悲傷,他沉默低頭,将鍋碗洗幹淨。
秦少淮走回房間,沒有打開吊燈,而是坐去書桌前,打開一盞昏黃的台燈,然後從隐蔽的角落裡将記事本翻出來。
他坐在桌前,重新翻看這本筆記,開篇是鳐獸,是他和宋溫峤一起解譯後,宋溫峤謄抄的最終版,他看着宋溫峤的字迹,忍不住想笑,這家夥雖然沒有上過學,字卻寫得遒勁有力,極其灑脫,他沒有經曆過社會的毒打,沒有成為千篇一律的人,他棱角分明,愛恨肆意,溫柔包容,那麼、那麼地愛護着自己......
秦少淮無法不在意這件事情,無法不聯想到鳐獸。
他還是會想起那一天,他穿着新衣服,像普通的孩子一樣走進學校,嶄新的文具盒,漂亮的橡皮,桂花的香氣飄滿整間教室,放學鈴響,他歡呼雀躍地離開學校,回家的路上,他幻想着今天的晚餐,會是紅燒排骨還是清蒸雞腿,鑰匙環上挂着一個可愛的小熊鑰匙扣,那串沉甸甸的鑰匙插入鎖芯,打開的卻是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預想中的飯菜香氣被血腥味取代,滿目都是殷紅的鮮血,養母的腦袋滾落在他腳邊,濃稠的血液還未幹涸,一點點流淌到他腳下,染紅了他的新球鞋,不遠處的地上,養父失血氣絕,菜刀緊攥在手心,表情猙獰又絕望。
所有的幸福都是假象,隻為了将你捧到雲端,再将你狠狠摔入深海,你痛不欲生,卻又苟延殘喘,尋覓一次又一次新生。
秦少淮未察覺自己淚流滿面,眼淚簌簌地淌,染濕了手邊的記事本,直到身體被打橫抱起,溫暖又熟悉的氣味包裹住他的全身。
宋溫峤将他抱在懷裡,靠床在地闆上坐下,輕柔地啄吻他的發梢。
秦少淮把臉埋在他胸膛,低聲嗚咽,宋溫峤是他的救命稻草,也是足以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宋溫峤一下又一下撫摸他的後背,在他耳邊輕聲呢喃:“沒事了,阿淮,我在這裡,我在你身邊,已經沒事了......”
“不要、不要留、留我一個人......”秦少淮哽咽,身體止不住地痙攣,“不要離開我......”
宋溫峤擡起他的臉,笑容苦澀道:“阿淮,生死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一世我們可以再相遇,下一世一定也可以,我會陪你走過每一個輪回,千千萬萬世。”
“我不要下一世,我隻要這一世!”秦少淮咬住嘴唇,怒視着宋溫峤的笑臉,試圖從他的眼神裡讀取到承諾。
宋溫峤笑容酸苦,氤氲的淚水浮上眼眶,他吻住秦少淮的嘴唇,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流下眼淚。
無能為力的感覺遍布他的全身,他不知該如何自處,隻能抱緊懷裡的人,一遍又一遍訴說他的愛意。
在幽暗的房間裡,兩人相擁而泣,為即将發生的未來惴惴不安。
秦少淮不知何時睡了過去,睡夢中鼻翼抽動,發出不安穩的夢呓,宋溫峤低頭看着他的睡顔,禁不住露出了一個苦笑。
宋溫峤不确定秦少淮是否已經發現了端倪,許望山留下的記事本上記載了許多奇聞轶事,串成了一條前往羲天山脈的道路,而開篇卻是鳐獸。
事到如今,尋找許望山已經不再重要,因為宋溫峤幾乎可以确定,許望山的失蹤與鳐獸有關,命運在最開始的時候已經将他與秦少淮綁在一起。
田無酒曾經問過他,為何鳐獸不攻擊他。
宋溫峤可以感受到鳐獸對他的敵意,無論是駱北還是蕭嶼,與其說鳐獸不攻擊他,不如說鳐獸在忍耐他。
鳐獸試圖将他們引上前往天空古城的道路。
這就是鳐獸的初衷。
他們對鳐獸來說有利可圖。
無論他圖謀的是什麼,宋溫峤都不可能放過它。
他撩開秦少淮被汗水打濕的碎發,在他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絕對不會放過任何傷害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