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淮睡着的時候總會蜷縮起身體,光潔筆直的腿曲至極限,偶爾夢呓時會露出悲傷的表情,眉宇緊蹙,嘴唇不安地顫抖,雙手在被子裡摩挲,直至觸碰到宋溫峤的身體。
宋溫峤側躺在床上,撐着腦袋凝視着他的睡顔,摸了一下他汗濕的脖頸,把空調溫度調低了兩度。
在和宋文韬對峙的時候,宋溫峤并沒有錯過秦少淮的表情,他那時候表現很安靜,卻一直在觀察蘇明昇與陳毓的動靜。
宋溫峤輕撫他的面頰,低聲喃喃道:“你當時在想什麼呢?”
他慢慢往下躺,将秦少淮擁進懷裡,靜音的手機突然亮起了光。
宋溫峤小心翼翼擡起手臂,翻過身拿起手機,鐘隋給他發了條消息,約他立刻去花房見面。
鐘隋很少在大半夜找他,宋溫峤猶豫了一下,蹑手蹑腳下了床,随便套了件上衣往外走。
玻璃花房建在别墅後面,鐘隋約他在那裡見面。
宋溫峤走下樓梯,從無人的走廊繞到後門,扭開鎖抄近路去了花房。
玻璃花房的燈亮着,鐘隋抱着胸站在原地抖腿,見宋溫峤懶洋洋過來,立刻道:“把門關上。”
“鐘叔,什麼事情不能在客廳說?”
鐘隋急促問道:“今天蘇明昇和陳毓怎麼來了?”
“來要錢的吧。”宋溫峤心煩道,“看情況再說吧。”
“不是,我告訴你。”鐘隋深吸了幾口氣,撓着那一頭銀白交雜的頭發,“宋文韬那貨肯定僞造了親子鑒定。”
“這有什麼好僞造的。”宋溫峤道,“宋文韬既然能夠找上他們,肯定也做過調查了。”
鐘隋捏-弄着眉心,走近兩步,壓低聲音說:“阿鸩,你聽我說,你不是從公廁裡撿來的,這兩人不可能是你的父母!”
宋溫峤糊塗了,“什麼意思?”
鐘隋洩氣一般,長長歎了口氣說:“那時候望山很想要一個孩子,原本打算去孤兒院領養一個,結果那幾年老宋身體不好,一來二去就耽擱了,九一年時候,老宋進了次醫院,全身器官衰竭,找遍了全世界的好醫生,都說看不好了,連病因都查不出來。”
“這事情我知道啊。”宋溫峤納悶道,“後來我爸找到了藥,暫時抑制了宋爸的病情,這和我身世有什麼關系。”
“這是你爸轉投民俗學的契機,他在當時認識了一個男人,對方給了他神藥,治好了老宋的病,從此以後,望山就再也不相信科學了,九二年的時候,二月二十九日,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和望山在院子裡聊天,突然聽見書房有哭聲,進去之後就發現你躺在地上,憑空出現。”
宋溫峤啞然失笑,他扶了一下額頭,忖了忖說:“就算是這樣,那也是有人将我放在那裡的。”
“道理是這樣,可是望山不敢這麼說,這件事情有蹊跷,他怕宋南天将你送走,所以他撒了個謊,說你是路過公廁抱來的,你父母不要你了。”鐘隋歎了口氣,“他随口一說,哪知道那公廁裡真有個孩子,還被老宋順藤摸瓜找到了陳毓。”
宋溫峤腦子一時間沒轉過來,“當時沒做親子鑒定?”
“時間地點人物都對上了,那孩子不知去哪了,碰巧陳毓也不要那孩子,老宋打心底裡也想要你,怎麼可能去做親子鑒定,給了十萬塊之後,馬不停蹄給你辦了戶口。”
宋溫峤心跳得飛快,瞬間透不過氣來,靈魂出竅般怔在原地。
鐘隋猶然在絮叨:“阿鸩,這事情你得想清楚了,那兩人是不是你父母不重要,是蘇明昇和陳毓先抛棄了你,老宋領養你理所當然,你在他心裡比血親還親,可如果你不是被父母抛棄,而是被拐賣或者其他意外,你親生父母還在找你,你讓老宋怎麼想?他心裡肯定不痛快,他身體可不好啊。事情我跟你說清楚了,你吃不吃這個啞巴虧,你自己考慮。”
宋溫峤失神般點頭,聲音沙啞道:“我知道了。”
九二年二月二十九日,枕套上的頭發。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鐘隋離開後,宋溫峤撥通了田無酒的電話,他打了兩遍才有人接。
田無酒的聲音帶着睡意,“宋老闆,有事?”
宋溫峤癱坐在地上,啞聲問道:“秦教授的身世,你們應該調查過吧,我記得,他被人丢在警察局門口,藍海省周湘市。”
“不是丢,有個人販子從南瑤市上火車,手提包裡有哭聲,同車廂的群衆把手提包搶了下來,發現裡面是個剛出生的孩子,臍帶血都沒擦幹淨,後來在周湘市下車,就送去了當地警察局。真要算起來,秦教授應該是南瑤市人。”
宋溫峤沙啞道:“那個人販子呢?”
“早跑了,這都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費多大勁才能查到這些。”田無酒打了個哈欠,“怎麼?鳐獸的事情和他父母有關?”
“沒有,我随便問問。”宋溫峤挂了電話,無助地捂住了臉。
命運早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将他與秦少淮勾纏在一起。如果那一天,許望山如他所言出過門,真的去過公廁,抱走了秦少淮,是否一切都會不同。
人生有那麼多的陰差陽錯,卻隻有這一次,讓宋溫峤痛不欲生。
他在花房裡枯坐了很久,良久,他撿起掉落在地的手機,木然走回房間,他輕輕打開了門,房間裡沒有開燈,秦少淮不知何時坐了起來,抱着薄被正在發呆,見宋溫峤回房,他睡意朦胧問道:“你去哪裡了?”
“睡不着,去跑了個步。”宋溫峤清了清幹涸的嗓子,“我去沖把澡,你先睡。”
秦少淮沒出聲,但俨然有些不高興,悶悶地坐着沒動。
宋溫峤不敢看他的眼睛,逃跑似的去了浴室,他洗完澡出來,秦少淮仍坐在原地,慢慢地扭過頭,黑暗中那雙漂亮的眼眸熠熠生輝。
宋溫峤赤着身體上了床,将他抱進懷裡,放柔聲音問:“怎麼不睡?”
“看不出來我在等你嗎?”
宋溫峤輕笑,調整睡姿将他圈在懷裡,緊密不可分地貼着他,“這樣熱不熱?”
“不熱。”秦少淮把臉貼在他胸膛,困倦道,“快睡吧。”
*
宋溫峤輾轉反側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時候才睡着,他在睡夢中摸索着秦少淮的身體,不料摸了個空,他猛地睜開了眼,驚出了一身冷汗,揚聲就喊:“少淮!”
“你醒了?”秦少淮的聲音從書桌方向傳來,幾秒鐘後,他趿着拖鞋跑來,身上穿着宋溫峤的黑色睡衣,雙手捧着一個馬克杯,腋下夾着昨天的文件夾。
宋溫峤倏然松了口氣,接過他手裡的馬克杯,一口氣把水悶了,然後把杯子放到床頭櫃上,從身後擁住秦少淮,親昵道:“起來了怎麼不喊我?”
“你很少睡懶覺。”秦少淮把文件夾打開,“我想在頂樓建一個露台,這樣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喝茶看書。”
“都聽你的。”
“但是下雨天會不會很麻煩?”
“有我在不麻煩。”
秦少淮斜眼看向他,“你能遮風擋雨嗎?”
“我能打掃衛生。”宋溫峤在他臉頰上重重親一口,“該起床了。”
宋溫峤看了眼時間,快要十點了,他洗漱後穿上衣服,和秦少淮一起下樓吃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