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來不及反應,對方已經拔出了匕首,徑直刺進了他右邊胸膛,随後那人松開手,任由匕首在他的胸膛上輕輕搖晃,仿佛那裡有一塊刀砧闆,而闆面上都是任人宰割的生鮮血肉。
生理性的淚水從眼眶竄出,混亂間,錢海禮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白皙俊朗的臉上長着一雙格外陰冷的眼眸,他穿皮衣,戴一副皮手套,雙手扶在床欄上,看錢海禮的眼神,仿佛在看待宰羔羊。
他走近一步,血色的瞳孔裡反射出錢海禮慌亂驚恐的表情。
錢海禮嗚咽掙紮的聲音沒有引來任何人的注意,房間裡的保镖隻是靜靜地看着他,仿佛兩具仿真人偶。
蕭嶼拔出匕首,挽花似的用指尖翻轉刀柄,他的視線被錢海禮胸口飙射的血液所吸引,那如蓮花般綻開的血液迷蒙了他的雙目,他遮住一隻眼睛,腦海裡憶起了來自于常壽的記憶碎片,那巍峨門庭前,馬蹄聲長嘯,慕容長天翻身下馬,白衣青年撞入他懷中,那張遍布疤痕的臉上淚水潺潺,眼底是訴不盡的痛苦與委屈,次日,慕容長天血洗長街,砍下了一個又一個頭顱。
常壽——蕭嶼終身懊惱,是他,送秦小虎走上這條不歸路,是他膽小懦弱,背信棄義,将昔日深情厚誼的義弟推入刀山火海。
他用匕首劃開錢海禮的喉嚨,企圖割下他的頭顱,一寸寸,一厘厘......噴湧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臉龐,也将他那雙猩紅色的眼眸襯得格外妖邪。
“小虎,慕容長天可以為你做的,我姚常壽也可以......”蕭嶼突然動作一頓,眼眸裡的血腥消散了一瞬。
我是誰?
茫然并沒有持續太久,他猛然意識到錢海禮并沒有斷氣,此刻正用猩紅的雙目看着他。
錢海禮呼吸艱難,擁堵的口腔裡發不出聲音,鮮血浸濕了布條,順着口角涎落,窒息感令他倍加痛苦,他本該解脫,然而他還活着,蓬勃的心跳正在極限攀升。
蕭嶼暫時松了手,甩了一下掌心的血水。
“怎麼了?”窗邊的保镖不自然地扭了下脖子。
仿佛是天生的、與生俱來的敏銳,蕭嶼察覺到了門外有人,在門縫裡射出麻醉針的瞬間,靴子踩住床沿,一腳蹬上床,直接踩着錢海禮的身體,撲向緊閉的窗戶,麻醉針擦過他的肩膀釘在牆上,蕭嶼飛快地打開窗戶,翻窗而出。同一時間,那兩名保镖的脖子裡鑽出兩條小鳐獸,順着牆壁竄到空調排風管上,噗呲一下沒了身影。
對于融合不完整的鳐獸,遇到危險時,剝離身體是一種天性,也是野獸的本能。
但蕭嶼顯然并非如此,融合需要概率,并不是所有的小鳐獸都會尋找到合适的宿主,完美融合是它們的幸運,也是一場冒險的博弈。
蕭嶼一路翻牆而下,跳到一樓之後,踩着鐵欄杆翻出了醫院,全程隻用了一隻手,另一隻手牢牢擒着那把匕首。
他經過幾番調查才找到這裡,這根本不是間常規醫院,這是宋溫峤的地盤,他來之前就知道。
他應該更小心、更謹慎,像過去的每一次那樣,進行完美的籌劃。可在丁陵識破他身份的那一天,他的身體裡仿佛有什麼東西碎掉了,有人打開了囚禁他的枷鎖,也加劇了他的崩潰。
錢海禮還活着,宋溫峤饒過了他。
蕭嶼越發覺得,宋溫峤不是慕容長天,至少投胎轉世後的他,再也沒有了前世的殺伐果斷,他不會再像上輩子那般愛護秦小虎,所有的人都變了,隻有我......隻有我......
蕭嶼在寒風裡站停了腳步,我是誰?
荒郊野嶺,黯夜深邃,蕭嶼滿身孤寂,他捂着腦袋,掌心的鮮血蹭在額角,長鞭擊地的爽脆聲打破了甯靜,狂風呼嘯,盤旋而湧,刺破了耳膜,攜來新一輪的危機。
視線裡,田無酒還是那張臉,漂亮得讓人心尖發顫,陰沉的眼眸布滿了煞氣,蕭嶼猶然記得田無酒十幾年前的模樣,在警校裡,精緻得像個洋娃娃,仿佛一碰就會碎,沒錯,碎掉的是觸碰他的那隻手。
那副好身手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無人敢小觑田無酒,在從前,他們并肩作戰,不分彼此,沒有人比蕭嶼更了解田無酒。
蕭嶼看着田無酒那張漂亮的臉蛋,突然就笑了,揚了揚手裡的匕首,“田無酒,你還是那麼神憎鬼厭。”
四下無人,但蕭嶼知道,追兵遲早會來。
田無酒又一鞭子甩在地上,厲聲道:“從蕭嶼的身體裡出來!”
“久别重逢,沒想到你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句。”蕭嶼轉動手指,把玩着手裡的匕首,“早知今日,你就不該救丁陵那個蠢貨,否則,我們還會在一起。”他的表情略顯遺憾。
帶刺的長鞭揚至面前,蕭嶼擡起匕首抵擋,鋒利的刀刃割不斷綠鞭,他隻随手一挽,匕首卷住長鞭的同時,另一隻手直接擒住了鞭子,倒刺紮入他的掌心,汩汩而出的鮮血令他感受到了肆虐的快感。
“和我打,你沒有勝算。”蕭嶼倒手一拽,反将田無酒拽了一個趔趄,他冷冰冰地說,“無論是曾經的蕭嶼,還是現在的我。”
遠處亮起了手電筒的光芒,随即響起摩托車的引擎聲。
蕭嶼眯起眼:“你的救兵到了。”
摩托車飛馳而來,那人沒帶頭盔,口罩将臉捂得嚴嚴實實。
蕭嶼勾起笑:“也可能是我的。”
長靴踩地,吳量停下摩托車,小聲地說:“殺了他吧。”
田無酒一聲怒吼,放棄鞭子,握拳朝着蕭嶼撲了過去,他們過于了解彼此,即便拳拳到肉,田無酒也占不了上風。
蕭嶼的體魄不能同日而語,當他認真起來的時候,田無酒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蕭嶼最後一拳打在了田無酒的胸骨上,疼痛瞬間麻木了神經,摔倒在地後,半天站不起來,他掙紮着仰起頭,呼出的氣息裡都帶着血腥氣,汗水糅雜着血液從他的額頭往下滑,滑過他的眼皮,滴進他的眼窩,視線裡一片血紅,月光下蕭嶼的五官朦胧不清。
蕭嶼居高臨下看着他,冷漠的眼神裡找不出一絲曾經的情意。
吳量仍說:“殺了他吧,他們礙事。”
蕭嶼抿着唇,沉默不出聲,良久才說:“礙事的是丁陵,不是他,去龍城,他幫得上忙。”
吳量小聲嘀咕:“大人不是這麼吩咐的。”
蕭嶼冷漠地看了田無酒一眼,轉身要走,田無酒突然握住了他的腳踝,身體前傾令他重心不穩,整個人趴在了地上,再擡起頭時,臉頰髒污一片,在那張慘不忍睹的臉上,那雙染血的眼眸依舊明亮犀利。
田無酒喑啞道:“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控制了蕭嶼的大腦。”
“重要嗎?”蕭嶼皺了一下眉毛。
田無酒定定地看着他的臉,一字一頓地說:“重要。”
蕭嶼咧嘴一笑,“二零零六年,聖誕節,你借醉向我表白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