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溫峤淡定地說:“你眼花了。”
司機揉了一下眼睛,挪正視線,看了眼指示牌,确定這條不是黃泉路。
宋溫峤一邊按着腦袋,一邊給鐘擎等人打電話,又從GPS上确認大家的位置,他很快接到了鐘擎的電話,得知田無酒的定位已經十五分鐘沒有移動過,鐘擎已經從監控裡确認,來犯之人就是蕭嶼。
宋溫峤無語至極,這蕭嶼是真邪門,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人,還搞殺人分屍那一套。
他疼得喘不過氣,無暇再想這些,讓司機加速的同時,盡量放松身體,讓呼吸平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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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安大學南門口有一家麻辣燙,田無酒很喜歡。
零六年的時候,蕭嶼以蔣樾的身份進入北安大學讀書,他原本就有一張清逸俊秀的臉,彼時他隻有十九歲,行走在校園裡像極了青春洋溢的大學生,沒有人知道他皮囊之下的暴躁與抓狂。
那時秦少淮正在讀高三,已經被北安大學錄取,蕭嶼提前一年進入校園适應自己的新身份,他不愛讀書,他喜歡暢快淋漓地流汗,喜歡在夜深人靜時打拳,喜歡滿頭大汗上天台看星星,在冷風裡點燃一支煙。
那是蕭嶼最崩潰的一年,他瘋狂地惡補文化知識,避開與秦少淮同年級同班,畢竟那可是北安大學,即便他再努力,也隻是個武力一流,智力二流的普通人。
那也是田無酒最無所事事的一年,他穿行在校園裡,去各個地方踩點,吃遍了學校周圍每一家店,麻辣燙店的地理位置最好,正對校園南門,視線一覽無遺,他會點一碗麻辣燙,味道很普通,湯底不夠濃郁,食材不夠新鮮,可是坐在那裡,他可以第一時間看見下課後的蕭嶼。
上學的時候,蕭嶼時常穿襯衫,因為這樣會看起來更斯文,誰也不知道他回家後,會把所有紐扣都解開,袒露着腹肌去開冰箱,啤酒喝得滿身都是,然後罵罵咧咧抓起筆,一邊抽煙一邊刷題,嘴裡把秦少淮罵了千八百遍,天天詛咒他考試不及格,被學校開除。
田無酒廚藝精湛,卻不會主動下廚,他和蕭嶼是同事關系,他不會承擔起保姆的職責,但他每天會給蕭嶼買一碗麻辣燙,用PID的經費。
2006年7月31日那一天,蕭嶼給了他一把黑色皮筋,買煙的時候老闆沒零錢,他順手拿了幾根。
田無酒不僅男生女相,頭發也長得很快,他用上了蕭嶼送的橡皮筋,在那個悶熱的夏天。
蕭嶼打拳的時候,他在運動,蕭嶼刷題的時候,他在運動,蕭嶼抽煙的時候,他還在運動。
到後來,蕭嶼終于有點受不了了,抗議起他渾身的腱子肉,押着他過了幾天正常人的生活。
清晨的時候,他們一起出門跑步,回來的路上繞去菜市場,胡亂買一堆菜,那時候的田無酒仍然裝作不會做飯,每天下廚的都是蕭嶼,盡管飯菜很難吃,但每天都有新花樣,吃飯的時候蕭嶼會緊盯着他的臉,觀察他的口味,在田無酒暗暗指導下,蕭嶼的廚藝進步神速。
飯後他們會一起看電影,暑假的那兩個月,他們看遍了出租店裡所有的DVD。
田無酒生日那天,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雨,仿佛台風眼就在頭頂,蓄勢待發要将屋頂掀翻卷落。
蕭嶼焦躁地在屋子裡來回走動,盯着窗外的狂風暴雨,眼神裡冒着火,可他難得沒有爆粗口,等雨勢稍弱些,他抄起雨傘沖出了門。
田無酒等了他一個多小時,正在猶豫泡幾碗面的時候,淋成落湯雞的蕭嶼回了家,幾近透明的襯衫包裹住他結實強健的身軀,他低頭甩水,雨水濺的到處都是,手裡提着一個塑料袋,連套了好幾個袋子,袋口紮得嚴嚴實實。
袋子裡是兩碗麻辣燙,蕭嶼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說:“你好久沒吃了吧,知道你喜歡,特意給你買的,還熱着呢。”
田無酒低頭望向肚子上滾滾流出的鮮血和握住刀柄的那隻手,視線倏而朦胧,暗夜裡,蕭嶼冷峻的臉融化在他的瞳孔裡,逐漸幻化為曾經的那個少年。
十五年,他沒有等來蕭嶼,隻等來一場抱憾終身的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