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振華坐在休息室裡靠窗的位置,用一隻豁口木杯壓住一沓紙,眯着眼睛在紙上寫下三行字。
“共鳴法則。”
“勝者為王。”
“森林退化。”
秦少淮倒了杯水,走到杜振華旁邊,問:“杜教授,你在寫什麼?”
“哎,秦教授,坐。”杜振華坐直身體,反而問道,“那天小宋說的灌溉養分是什麼情況?”
秦少淮笑說:“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
杜振華看看他,沒再往下問,繼續看着那幾行字出神。
秦少淮起身去倒水,掌心托着一隻木杯子,粗長的竹管從窗戶接入,一節節蜿蜒至室内,他把木杯子湊在削尖的竹管前,讓淨化過的海水流入杯中。
潘耀斌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像過去一樣揚着體面又客套的笑容,“秦教授,好久不見。”
秦少淮不太習慣他現在這副消瘦的體型,微微點了下頭:“你好。”
他倒完水回到桌邊坐下,杜振華還在看那幾行字,潘耀斌跟了過來,拉開椅子朝杜振華點頭示意,然後落座。
秦少淮剛喝了兩口水,潘耀斌單刀直入地問:“那天宋溫峤,說他是無名氏,是真的嗎?”
杜振華也擡起頭,眼神看向了秦少淮。
秦少淮放下水杯,露出困惑至極的表情,“無名氏到底是誰?”
潘耀斌愣住,細微觀察着他的微表情,然後說:“我以為你們知道,所以才結伴進山。”
“我們是聽說山脈裡有些不同尋常的東西,這次進山是為了研究所的項目,至于無名氏......”秦少淮搖搖頭,“沒聽過。”他反問,“潘博士,這無名氏到底是什麼人?”
“事到如今,也不值得遮遮掩掩的。”潘耀斌往後一仰,坐姿懶散,歎着氣說,“早些年聽望山提起天空古城,但不知道具體地點在哪裡。”他撩起眼皮看了秦少淮一眼,繼續說,“見你和小宋先生往羲天山脈的方向走了幾個月,我就揣測,那地方應該在山脈中間,這地方本來就邪乎,所以,我就帶着團隊冒險進入了密林區,然後就被抓到了這裡。”
秦少淮問:“潘博士需要什麼,大可以請旅人進山,何必自己冒險?是不是和你們說的無名氏有關?”
潘耀斌視線正好瞥到紙上共鳴法則幾個字,拿手點了點,“無名氏就是羲天山脈裡,共鳴法則的中樞神經,他的腦域連接着整片山脈,他是山脈的養分,他哺育着山脈,同時,山脈供奉他,反饋給他能量,無名氏長生不老,無所不能,是這座山脈裡唯一的神。”
秦少淮還是不明白,這和潘耀斌進山有什麼關系?
潘耀斌繼續說:“三十年前,無名氏自殺了。”
秦少淮手裡的水杯嘩地落了地,他彎腰撿起來,木質的杯子幾次滑出手指,最後還是潘耀斌屈下身體,幫他把杯子撿起來。
“謝謝。”秦少淮沙啞道了聲謝,在桌子底下攥住發顫的指尖,盡量語氣和順地問,“自殺是什麼意思?”
“這還是從海帝那裡聽來的,無名氏把自己的血抽幹,敲碎了骨頭,抹去了所有的記憶,重生為人,現在山脈裡沒有了無名氏,誰先登上龍城,誰就會成為下一任無名氏。”潘耀斌沉默了幾秒鐘,聲音低微又按耐不住激動,“成為下一任山神。”
秦少淮用力握緊拳頭,指節繃得泛白,他斷斷續續地呼吸,身體失去了控制一般,麻木地走向窗台,重新将水杯湊到竹管前。
他終于明白,為什麼宋溫峤屢屢對他說謊,是因為那一句他不要慕容長天獨活九千年。
他也終于明白,為何他們這一世還能再相遇。
慕容長天在上一世成為了無名氏,長生不老,直至今日。
杯中清水滿溢,流淌在他的手背,寬厚的手掌輕輕覆了過來,從他手裡拿走水杯,溫暖熟悉的笑聲在頭頂揚起,“發什麼呆?水都流光了。”
秦少淮仰起頭來,撞上那一雙溫柔的眼眸,聲音低而啞,“你回來了?”
宋溫峤苦澀微笑:“我回來了。”
他左手端着水杯,右手指尖穿入秦少淮的指縫中,緊扣他的手,輕聲說:“回房間吧。”
秦少淮被他拽着往前走,明明十指緊扣,他卻好像隻能看見宋溫峤的背影,就像一條永無止境的道路,他永遠在追尋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
房門打開,關上,隔絕了一個世界。
兩人隔着一步的距離對視,秦少淮卻看不清宋溫峤的面容。
“阿淮,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