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溫峤在牆上貼了一張手繪地圖,是鐘擎從海曼那裡得來的。
他們所在區域處于密林西南角,離開海底通道後繼續往北走,會遇見一片無光的森林,通往龍城的入口就在那片森林之中,由于失重磁的影響,那片區域會出現地心引力扭曲,這也是先行者和潘耀斌一直在研究的項目。
宋溫峤啰啰嗦嗦說了一通,蕭嶼從後面上來,一把将他拽開,“廢話真多,起開,我來安排。”
宋溫峤懵了一會兒,覺得蕭嶼這貨最近有點過于春風得意了。
丁陵還活着,田無酒身體痊愈,蕭嶼的大腦是前所未有的清朗,他久違地想起自己還是PID成員。
整棟樓裡,除了兩位老教授、陳書漫還有陸年年,其他都是身強體壯的成年男人,他們這次離開隻打算帶走杜振華和陸年年,未免走漏風聲,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行動暫時還沒有告訴杜教授兩人,至于陳書漫必定隻能瞞着,誰也不知道陳星光現在是什麼狀态。
蕭嶼說:“離開這裡後,我們兵分兩隊,你們繼續前往龍城,我和無酒帶杜教授離開密林區,回基地求救,這裡的事情以後由PID接手。”
蕭嶼說完,衆人全部都愣住了,尤其是常壽的臉上,那張幾乎已經幹枯到隻剩一層皮肉的臉上,露出了極其震驚的表情。
蕭嶼腦海裡的執念完全消失了,宋溫峤眉頭都快打了結,轟隆隆的雷聲快要将他的耳膜刺破。
田無酒倚在牆上,表情和平時一樣淡漠。
蕭嶼看向秦少淮,歉疚地說:“少淮,後面的路,我們不會再陪你往下走,抱歉。”
“應該說抱歉的不是你。”秦少淮揚起笑容,真誠地說,“謝謝你,師兄。”
宋溫峤趁其不備,拍了一下蕭嶼的後腦勺。他震驚地發現,蕭嶼的腦海裡依舊存在鳐獸的痕迹,執念還在,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蕭嶼猛回頭,怒瞪宋溫峤一眼,然後繼續說:“以防萬一,明天我和宋溫峤還有常壽斷後,鐘擎,你帶其他人先下樓,少淮,你和吳量負責照顧杜教授和陸年年。”他轉頭看田無酒,“無酒,你和邵徽開車。”
“炸彈我保管。”蕭嶼把桌子上的金屬盒子揣進衣袖裡,“還有問題嗎?”
隻要目标是龍城,常壽很少發表見解,時至今日,他到底有些忍不住了,他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問:“你确定是要我斷後,而不是準備殺了我嗎?”
蕭嶼眼神陰鸷,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老子是想殺了你,不過你放心,絕對不是明天!我更希望你拼盡全力,把命留在有用的地方!”
常壽手裡拄着一根晾衣杆,他突然暴怒而起,揚起晾衣杆狠狠砸了下去,“錯了!全部都錯了!”
吳量撇頭一躲,險些被他打了個正着。
他發了瘋似的在房間裡四處破壞,枯瘦的身體裡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吳量條件反射般躲到狹窄的桌子底下,捂着腦袋盡可能蜷縮起身體。
房間裡為數不多的東西被他砸了個幹淨。
鐘擎站在牆角縫隙裡,不合時宜地問:“這是誰的房間?”
田無酒回答:“吳量。”
鐘擎點點頭,過了會兒又問:“沒人攔他嗎?”
蕭嶼走了過來,一條胳膊插在鐘擎和田無酒中間,擠出一條縫後站了進來,闆着臉說:“你們不要說悄悄話。”
一隻木頭杯子朝着秦少淮飛了過來,他擡手擋了一下,擰眉不解:“他又發什麼神經?”
話音剛落,常壽突然沒了動靜,身體撲棱倒在了地上,正面向下,露出了後頸一側。
衆人面面相觑,鐘擎問:“他不會死了吧?”
宋溫峤舉步走過去,正想把常壽翻過來,誰成想,常壽的身體突然劇烈的抽搐起來,口中噴出白沫,背部一拱一拱向上頂,原本正面朝下的臉别了過來,臉色脹得通紅,皺紋像是被撐開了一般,整張臉腫大了一圈,有東西順着他的喉管往上爬,最後頂開了他的嘴,拳頭大的鳐獸腦袋探了出來,乍一看像是一條粗大的舌頭,密集的眼珠子頻繁眨動,環顧着周圍一圈人。
鐘擎結結巴巴地問:“打還是跑?”
秦少淮沉聲道:“體外殺不死,鳐獸本尊不僅殺不死,還會尋找下一任宿主。”
所有人下意識向門看去,奈何常壽倒下的位置恰好堵在門口。
蕭嶼拔出了匕首,眼神淩厲道:“異族間能力相互免疫,吳量和宋溫峤留下,其他人見機行事。”
鳐獸警惕着環境,卻沒有停止往外爬行的動作,黏黏答答的身體像一條蜿蜒的巨蟒,在地磚上留下潮濕的痕迹。
蕭嶼一躍而起,泛着冷光的匕首刺向鳐獸的腦袋,恰在那時,常壽的身體激烈地痙攣起來,鳐獸發出嘶鳴聲,黏膩的身體順着原路返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鑽回到常壽的身體裡。
蕭嶼紮了個空,房間裡安靜了下來,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連地上黏膩的水漬都消失了。
常壽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吳量大膽上去探了鼻息,沖大家點點頭,“沒事了。”
秦少淮被宋溫峤擋在身後,隻能看見常壽半張揚起的臉,臉上的腫脹還沒褪去,就像被福爾馬林浸泡過,秦少淮沒有服用音籠花,對常壽的記憶來自衆人零碎的描述,那些碎片的記憶拼成了一副不完整的畫像。
常壽全名姚常壽,是秦小虎義兄,他們曾一起長大,秦小虎頂替質子身份前往虞國,姚常壽孤身去救他,卻因種種權力糾葛,為權貴裹挾,走上了背道而馳的那條路,秦小虎九死一生,最終等回了慕容長天,他們詐死脫身,姚常壽卻因此背負了長達九千年的愧疚。
重活一世就是新的開始,秦少淮不認為自己該為前一世任何人的命運負責,他仍然沒有改變自己的初衷,常壽該死,所有人都情有可原,唯獨他不是。
秦少淮從人群中走出,站定在常壽面前,“常壽,我不會代替秦小虎原諒你,即便你成功複活他,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們是同一個人,我知道他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常壽艱難地仰着脖子,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低吟聲。
秦少淮蹲下身,極其認真地說:“但我相信,他沒有恨過你,如果他恨你,他不會一走了之,真正恨你的人,是我,秦少淮。”
常壽發出痛苦的低吼,絕望地用手掌拍地,猩紅的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
他想起了亘古之前那段記憶,青石長階上,秦小虎一襲火紅嫁衣,傷痕密布的臉上,血與淚混作一團,用冷到骨子裡的聲音說:“恩斷義絕,往生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