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大門被推開,并不算太吃力,門軸很絲滑,喧鬧的起哄聲在偌大的宴會廳裡回蕩,像是一場群魔亂舞,幾百名先行者高舉雙手歡呼搖擺,秦少淮第一次知道,原來他們還有那麼興奮的時候。
舞台的中央,田無酒被雙手反捆吊在三米高的金屬單杠上,他的身下是尚未點燃的山底火。
山底石的火焰會在一瞬間将田無酒點燃,隻需要一分鐘,他的全身就會被烤焦,熱氣通過表皮滲透全身,當先行者将外表那一層焦枯的皮肉剔除,他們将得到一份鮮嫩的烤肉。
沒有人注意到秦少淮與蕭嶼進入房間,或者說,根本沒有先行者在意他們。
他們就像是誤入餐桌的羔羊,主人們啃食羊排的同時,賞賜他們一個憐愛的笑容。
海帝坐在舞台的最前方,有先行者在他耳邊輕聲說:“蕭嶼來了。”
海帝不為所動,他靜靜地望着舞台上掙紮不停的田無酒,隔了幾秒鐘才說:“點火吧,讓蕭嶼睜大眼睛看清楚。”
“秦少淮也在。”
海帝點點頭,沒有說什麼,答應不傷害秦少淮的是他,而不是其他異族,如果秦少淮在這裡被殺死,他隻能表示遺憾。
蕭嶼試圖穿過人群往前沖,很快他就被先行者按壓在地,秦少淮按下噴霧,那名先行者猝不及防傷了眼睛,松開幾分力氣,蕭嶼掙紮而出,又再朝着前方奔去,然而隻走出幾步,又被另一名先行者拖了回來,他滿身狼藉,眼淚與血液糅合混雜,落了一地。
有人走上了舞台,手裡舉着火把,歡呼聲震碎了蕭嶼的耳膜,手裡的藤蔓落了地,像是被灌溉了過量的養分,藤蔓自發的向上延伸,在半空中蜿蜒曲折爬向田無酒所在的地方。
秦少淮被先行者一拳打倒在地,手裡的噴霧也被奪走。
先行者們瘋癫一般狂笑,将蕭嶼和秦少淮抗上肩頭,逼迫他們觀賞這一幕殘忍的畫面。
混亂中,秦少淮掙脫了一隻手,他攥住了蕭嶼的衣袖,在噪音震天的房間裡,他嘶吼了一句,蕭嶼聽不清,但多年來的默契令他明白了秦少淮的意思。
他費勁地把胳膊湊過去,秦少淮的手探進了他的衣袖,從那件白袍裡掏出了金屬盒子,毫不猶豫揭開蓋子。
下一秒,山底火點燃,迸射出熔漿般高強度的熱焰,同一時間,宴會廳中央發出轟天巨響,先行者的身軀受到了強烈的沖擊,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像外圈倒下。
秦少淮将金屬炸彈扔到了遠處,趁着先行者松手的瞬間,一個後翻從對方身上下來,躲在人群的縫隙裡,避開這一場注定鮮血淋漓的浩劫。
聲音停歇了幾秒鐘,他聽見先行者慘叫的嘶吼聲,然而他在扔出炸彈的那一瞬間,山底火被點燃,一切都來不及了,短短一分鐘就可以讓人類燒成焦炭,死亡隻在須臾幾秒内。
秦少淮從人群中站起來,滿目淚光看向舞台中央,而後,他聽見田無酒撕心裂肺的吼聲。
蕭嶼在混亂間沖上了舞台,藤蔓爬過單杠,卷起了田無酒的身體,蕭嶼握住手柄跪在火堆裡,将田無酒的身體拉高。
田無酒正面朝下被拉高三米,火焰映照在他臉上,映出滿面紅光,在他血紅的視線裡,隻有蕭嶼逐漸被火舌吞沒的後腦勺。
滔天巨火侵蝕了蕭嶼的身體,也将綠藤燒斷,它是蕭嶼與田無酒共同灌溉養大的藤蔓,它的邊緣一寸寸地斷裂,一寸寸地愈合,周而複始,反複幾次後,藤蔓開出了紅花,一圈圈覆蓋在即将斷裂的根莖處。
田無酒的眼淚被烈火烤幹,蕭嶼就這麼死在了他的面前,藤蔓的尾端被他圈在手臂上,直到身死的那一刻,仍沒有松開半分。
田無酒終于明白,他活下來的代價,是他将永遠失去蕭嶼。
那漫長的一分鐘,走過了他與蕭嶼相識的十七年,人生有多少次錯過,他與蕭嶼走錯了十五年,連死亡的這一刻,他們仍然擦肩而過。
山底火的餘熱烤斷了藤蔓,田無酒從上空摔下來,沾血的手腕掙脫開繩結,他環抱住蕭嶼猶然滾燙的身體,高溫将他的手心和臉頰燙傷,他在炙火灼燒中感受到了絕望。
明明說好重新開始,他們甚至還沒有真正走出第一步,他甯願那一天,蕭嶼捅他的刀子更深一點。
他甯願死在那一天,也好過眼睜睜看着蕭嶼為他而死。
秦少淮的眼淚簌簌落下,先行者們像惡魔一樣環繞着他,視線的最前方,蕭嶼渾身烏黑,隔着幾十米的距離飄來焦苦味,田無酒的皮膚被燙出了血,所有人付出了血與淚的代價,追根溯底,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得到了什麼,又或者,做錯了什麼。
田無酒撿起斷裂的藤鞭,松開蕭嶼站了起來,淩厲的眼神看向海帝,而海帝隻是無動于衷地坐在那裡,好似在看一場無趣的表演。
血色紅花布滿藤蔓,藤蔓甩向海帝面門,海帝輕擡兩指,夾住了藤蔓的尾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