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碾過凹凸不平的石塊路,秦少淮在颠簸中醒來,倒退的熒光藍掃出長尾,詭谲的光影覆住眼膜,恍如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車速越來越快,秦少淮混沌的視線逐漸清晰,後視鏡裡已經看不見任何風景,隻有攏成一束的藍色光影,在身後急速褪去,他們正在離開那個罪惡的旋渦。
“溫峤還沒來。”秦少淮顫抖着手去解安全帶,“我要回去,回去等他。”
鐘擎神經緊繃,他撥出一隻手,一把按住秦少淮的胸膛,将他按回到座椅上,突如其來的疼痛讓秦少淮倒吸一口氣,疲憊的身體失去了力氣,隻有喘息聲斷斷續續,充斥在密閉的車内。
鐘擎咬緊了牙關:“冷靜點!看清楚這是什麼地方!”
隧道一樣的通道上,四周天然有熒光,除了寬達十餘米的主幹道,兩側還有諸多分叉口,這裡不是後期挖掘出的隧道,而是天然存在的一條四通八達的道路。
右前方的分支路上似乎站着一個人,赤裸着身體,身材同樣很高大,他擡起雙手揮舞,汽車飛馳而過,秦少淮注意到除了他高舉的雙手外,另外有兩條胳膊自然下垂,手心攥着削尖的木棍。
鐘擎猛踩油門,絲毫沒有停歇。
那人拔腿沖來,舉起木棍飛刺向越野車。
秦少淮聽見木頭敲在後車蓋上的聲音,而車前玻璃上沾着一灘黏膩的血肉,在他失去知覺的這段時間裡,已經發生過意外。
“海曼和我說過,海底通道連接另一個氏族,他們常年居住在地下,我們不能停車。”鐘擎目視前方,心灰意冷道,“也不能回頭。”
秦少淮癱坐在副駕上,他緊緊盯着後視鏡,試圖從那片模糊的畫面裡看到宋溫峤追逐而來的身影。
他攥住了脖子裡的狼牙項鍊,幾不可聞地說:“我要回去救他。”
鐘擎沒聽清他在說什麼,道路的前方有了明亮的光線,在經曆了個把小時的極速飛車後,他們即将到達終點,鐘擎無法形容現在的心情,像是做了一場黃粱大夢,夢醒後更多的是怅然若失。
眼前是一條長長的斜坡,通道逐漸變窄,最後隻餘三米寬,越野車沖出甬道,闖入了一片濃密的森林裡,後方沒有人追來,側前方是邵徽的車,他們車窗緊閉,沒有人下車,等鐘擎出來後再次發動引擎,在森林裡穿行了一段路,等開遠了一點後,兩輛車停在隐蔽的地方,崔玉豪獨自下車,在附近勘察環境,确保安全後折返回來,給邵徽打了個手勢。
邵徽暴躁地下了車,在後備箱裡翻出煙和打火機,點燃後重重地吸了一口,吐出疲憊的煙圈。
田無酒還沒醒,吳量跳下車,拿了瓶礦泉水,從車窗外遞給秦少淮。
秦少淮接過礦泉水,聲音嘶啞道謝,他喝了幾口,轉頭問鐘擎,“我們還有多少物資。”
鐘擎無精打采地回答:“海曼把後備箱塞滿了,亂七八糟什麼都有,能撐一段時間。”
秦少淮把車窗升上去,低聲對鐘擎說:“我們不能去龍城,我們回去找宋溫峤。”
鐘擎露出難看的笑容,“怎麼找?誰去都是送死,田哥情況不明,吳量腿瘸了,你他媽看看你自己的衣領,你睡着的時候在咳血!”
“邵徽和崔玉豪沒有出力,如果宋溫峤死了,沒有人會陪他們去龍城。”秦少淮呼吸都在發抖,“我不在意宋南天的死活,宋南天許望山通通跟我沒有關系,我隻要宋溫峤活着,邵徽和崔玉豪如果想去龍城必須跟我走,吳量會跟我走,田哥也會,鐘擎,你沒有别的選擇。”
“你還是不清醒。”鐘擎喉頭哽動,鼻腔竄上了酸氣,“我們和先行者力量過于懸殊,再多的策略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全都不堪一擊!”
秦少淮把泛上來的血腥味咽下去,“他們害怕黑暗,我們可以想辦法,海曼的炸彈很有用,我們可以搜羅到更多的炸彈。”
說到炸彈,鐘擎蓦地反應過來了,他們沒有堵住出口,先行者很快會追來,他放下窗戶,朝邵徽大吼:“繼續往前開!”
邵徽把煙蒂扔了,轉身回車上。
鐘擎轉頭對秦少淮說:“這件事情,等到了安全一點的地方,我們再慢慢談,如果你決定回去救他,就必須更清醒,更冷靜。”
秦少淮阖上眼睛,努力讓大腦放空。
兩台車又往北開了半個多小時,這個鬼地方沒有天黑,在室外待久了之後心情越發煩躁,森林裡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就讓人提心吊膽,影影綽綽的樹林深處仿佛藏着各路魑魅魍魉,随時要将他們焚食殆盡。
确定身後沒人追來,越野車才再次停下。
秦少淮推門出去,徑直走到車尾,打開後備箱翻找,确實有一把長矛,兩米多長,分量不輕,從尖刃到手柄都是金屬制品。
鐘擎跟了上去,捏着眉心說:“這柄長矛可以刺穿先行者的皮膚,但隻有這一把,海曼拿給我防身用的。”
說起海曼,鐘擎不由得看向田無酒。
車門開着,田無酒不知何時醒了過來,綠藤已經與手骨脫開,掌心血肉外翻,他呆坐在椅子上,兩條腿懸在外面,像是要下車,可上半身卻沒動,維持着僵硬的坐姿。
吳量瘸着腳走來走去,看上去焦慮又呆傻。
天邊的雲漸漸染上淺紫色,這種微妙的變化預示着一天即将過去。
秦少淮仰頭看向那片天,沉浸在那片深不可測的紫色中,良久,他低下頭來,猝然劇咳,嘴裡咳出一嗓子血沫,他把鮮血吐在草地上,用手背擦幹淨嘴角,然後從後備箱裡翻找出一套人類該穿的衣服,他在廣袤無垠的天地間,褪下那身白袍,換上了黑色的運動服,他用一把剪刀将發梢剪短,最後用小半瓶礦泉水洗幹淨了臉。
最後他放了一把火,将那件染滿了血迹和污漬的長袍燒了幹淨。
衆人陸續把衣服換下來,将白袍扔進火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