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徽叼着根煙走過來,沒進門,趴在栅欄上抽煙,衣服底下纏着一圈繃帶,臉色灰白,靠尼古丁舒緩疼痛。
他看着秦少淮紅潤的臉色,不由得笑了一聲,但着實也并不詫異,這鬼地方太多奇怪的事情了,那群異族連腦結構都異于常人,還有什麼是值得他大驚小怪的?
秦少淮撩起眼皮,不鹹不淡地說:“你們沒出力。”
邵徽‘嗯’了一聲,安靜了幾秒說:“出力的都死了。”
秦少淮笑容諱莫如深,他什麼都沒說,隻是把眼睛又阖了回去。
邵徽抽煙的同時盯着秦少淮的臉看,他很少這麼關注一個人的外表,秦少淮長相太出衆了,安靜地躺在椅子裡,瓷白的皮膚在光線下透出晶瑩的質地,濃密的眼睫勾出一片陰影,他看上去甚至有點脆弱,并不是外表的弱不禁風,而是深不見底的情緒,邵徽很少害怕什麼,秦少淮是迄今為止唯一讓他害怕的人,在那層脆弱的表皮下,包裹着的是癫狂的神經,是一觸即燃的怒火,而宋溫峤是他唯一的逆鱗,現在的秦少淮,比任何時候都要來的危險。
邵徽放下煙,稍微打量了一下秦少淮的臉色,問道:“确定宋溫峤出事了嗎?”他的措辭還算含蓄。
秦少淮睜開眼睛,慢條斯理地問:“如果他死了,你之後是什麼打算?龍城還去嗎?”
邵徽笑了一下,低頭繼續抽煙。
隔了很久,邵徽揚起了頭,擲地有聲地說:“哪怕隻剩我一個人,我也要去龍城。”
秦少淮坐起一點身體,迫視着邵徽的眼睛,“不如你告訴我,你的驅動力是什麼?”
“救人。”邵徽似笑非笑,眼圈有一點紅,重複說,“救人。”
“救誰?”
邵徽夾着煙的手指在發抖,神情痛苦地說:“崔玉豪的弟弟,我男朋友,他叫崔嘉言,是個演員。”
秦少淮淡淡地說:“聽說過。”
“崔家世世代代沒有人能活過三十歲,無論如何,我都想救他們。”邵徽眼圈通紅。
“崔玉豪也會死。”秦少淮問,“如果隻有一根仙草,崔玉豪會留給他弟弟嗎?”
“他們兄弟關系很好。”邵徽用力吸了一口煙,“我們不會讓嘉言知道那是唯一的仙草,當然,這種假設不成立。”他擡起頭定定地看着秦少淮,“誰當上無名氏,誰就擁有無上的神力,無論是玉豪還是嘉言,他們都能夠活下來。”
秦少淮笑開了,“我會陪你去龍城,我知道路在哪裡。”
“但是我們沒有無名氏的血,進不去裡面。”
“我們有。”秦少淮坦蕩地說,“田哥的身體裡有一滴,我有路,他有血,具體的我們可以等人齊全的時候再商談。”
“沒問題。”邵徽允諾,“隻要能去龍城,我盡全力。”
秦少淮點點頭,不再與邵徽交談。
邵徽離開後,鐘擎問:“你确定嗎?去龍城對我們有什麼好處?不如留在這裡等宋溫峤,或許還有轉機,再不濟PID也在村子裡,我們可以跟他們離開。”
“慕容氏族不會放我們離開,他們要的是無名氏,不是戴着狼牙項鍊的我。”秦少淮轉頭看向他,“我們必須要去龍城,成為無名氏,然後複活所有的人。”
“所有的人?”鐘擎不解,“包括蕭嶼?”
秦少淮搖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夜裡的時候,村子裡亮起了火把,将本來昏暗的夜色照得通明,遠處有歌聲嘹亮,村民們圍聚到一起,載歌載舞,熱鬧非凡。
歌舞升平的場景讓秦少淮恍如隔世,他在院子裡呆坐了一整天,領袖阿提來過一次,見他沒什麼精神,并沒有追問他關于無名氏的事情,隻邀請他晚上參加篝火晚會,并把狼牙項鍊還給了他。
秦少淮脖子裡挂着兩根項鍊,黃昏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一整天沒見過吳量,從前他不是跟在常壽身邊,就是圍着他團團轉,很少有這麼安靜的時候。
他走出院子,行走在泥濘的青石小路上,難得的雨天讓森林變得更加濕潤,空氣裡一整天都彌漫着潮氣,他穿過了幾間屋子,問了路過的村民,對方指了指斜坡上的一間屋子。
秦少淮體力恢複後行動自如,加快腳步爬上斜坡,推開了木屋的門。
吳量裹在被子裡,側躺着一動不動,屋子裡點着熏香,是止痛的藥物,昨夜他的屋子裡也燃了半宿。
秦少淮在床邊上坐下,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身體,“你怎麼樣?”
吳量睡得很沉,秦少淮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已經燒得發燙,他正要去叫人,吳量睜開了眼睛,沖他腼腆笑了一下,“小虎,你來了。”
“以後不要叫我小虎。”秦少淮淡笑,“我叫秦少淮,你可以叫我名字。”
吳量笑得很勉強,大抵是沒什麼力氣,眼皮沒一會兒又耷拉了下去。
秦少淮以為他睡着了,吳量突然輕輕喊了一句:“秦教授。”
他慢慢又把眼睛睜開,眼角有點濕潤,帶着一點哭腔說:“我好像要死了。”
秦少淮呼吸沉重,他極其艱難地說:“沒有人會死,所有人都會活下去。”
“我沒有朋友,上學就會有朋友,可是我沒有朋友。”吳量淚眼婆娑,氣息越來越微弱,“我不想再殺人了,小虎,你教教我......”
吳量的手從被子裡伸出來,試圖抓住秦少淮的衣袖,指尖觸碰到布料的瞬間,吧嗒一聲落回床上。
死亡之前的最後一眼,他的瞳孔裡映射出秦少淮哀傷的表情。
秦少淮将他的手塞進被子裡,撚好被角後,掌心覆住他的眼簾,然後轉身離開了木屋。
*
阿提仰頭喝一碗兌了水的烈酒,篝火前有族人提着籃子走來走去,火舌搖曳扭擺,如婀娜的少女,他提起酒缸又續了一碗酒,餘光瞟着篝火前談笑風生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