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陸青澤會在電腦邊上擺着的鏡子裡瞟到他。
但是别人看不到他,陸青澤看見同事直接朝着楚樾撞了上去,又直接從他身體裡穿了過去。倆人沒相撞,楚樾就跟片霧似的被人直接“通過”了。
本來看到要撞的時候,陸青澤一口進了嘴的水都差點噴出來,但一看到沒撞上,他又讪讪地把嘴裡的水咽了下去。
楚樾倒是表情毫無變化,他看起來早已習慣這種事了,眼皮都沒擡一下,隻是靜靜地盯着陸青澤。
被人這樣盯着,陸青澤卻沒有絲毫不适。
他透過電腦邊上的鏡子跟他對視,他看見楚樾平靜的眉眼。
那是一雙沒什麼感情的眉眼,就隻是面無波瀾地看着他而已。可不知為何,陸青澤卻從那雙眼睛裡感受到一股毫無由來毫無道理的悲傷。
隻是痛苦已經麻木,所以看起來沒有波瀾,也沒有漣漪。
但他的确痛苦。
陸青澤往前一傾身,托住腮,有一下沒一下地搓着鼠标。
他感覺楚樾跟他有些疏離。
雖然對他很好,會給他守夜給他做飯給他燒洗澡水,連家裡都會幫他收拾——是的,楚樾還會給他收拾家務,昨晚上回去,陸青澤洗完澡一出來,看見家裡的地闆锃光瓦亮,拖把正在自行拖地。
都是楚樾做的。
他負手站在客廳裡,已經拿出了吹風機來,一看就是等着他洗完澡出來。
楚樾還給他吹了頭發。
冰涼細長的手指穿過發間,動作輕柔得不像話。陸青澤感覺得出來他很小心,他知道楚樾是很寶貝他的,對他和對太子祁昭一樣。
楚樾很寶貝他,但是跟他很疏離。
這之後幾天,陸青澤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楚樾待在他身邊的幾天裡,陸青澤被照顧得滴水不漏,身邊也沒有再出現楚樾現身之前的那些怪事,日子又恢複了正常——雖說楚樾這麼個鬼待在身邊有些不正常,但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正常得陸青澤都要忘了自己撞過鬼了。
但楚樾和他之間的疏離感也越來越明顯了。
楚樾變得話很少,除了日常的交流,基本不怎麼說話。
陸青澤猜都猜得到他是怕說漏嘴。
楚樾真的是一點兒都不想讓他沾上前世的事兒。
陸青澤又旁敲側擊了幾回,小楚将軍一個當都不上,嘴嚴得跟縫上了似的。
一周過去,陸青澤連個屁都沒從他嘴裡撬出來。
*
大好的周末,陸青澤躺在床上生悶氣。
吸塵器運作的聲音在外面響,是楚樾又在當賢夫收拾房間了。
怎麼什麼都不跟他說呢。
這冠軍侯的嘴是真嚴。
雖說楚樾心是好的,是想讓他此世不被影響,可陸青澤人都已經被卷進漩渦中央了,一無所知地保持現狀實在很難受。
陸青澤也好太子祁昭也好,都不是别人說一句“你老實待着我來解決”就真的會老老實實蝸居在原地的人。
前世今生畢竟都是同一個人。
太子祁昭不是會被别人畫地為牢鎖住的人,陸青澤也是。
楚樾怎麼都不願說,那他就自己查。
陸青澤拿起手機,找到了自己爹的綠泡泡。
他發信息過去。
老闆夾菜我轉桌:爸爸
老闆夾菜我轉桌:在幹什麼
他爹陸勇強回的很快。
上善若水:喝茶
上善若水:【圖片】
陸勇強拍了張沏好的茶給他看,泡的是一壺菊花茶。
老闆夾菜我轉桌:會泡
老闆夾菜我轉桌:問你點事
上善若水:說
老闆夾菜我轉桌:還是我那些破事兒,當年通敵賣國的那個衡國的罪臣到底是誰,真的哪兒都沒有記載嗎
等了兩分多鐘,他爹才回了他。
他爹發過來一段六十秒的語音。
楚樾就在外面,他是堅定的“陸青澤不能知道太多”主義者,陸青澤不能讓他聽見,不然不知道他會幹什麼。
于是陸青澤轉了語音。
加載條轉了一會兒,轉出來了好長一段話。
上善若水:【這個确實是沒有,衡國當年那麼突然就被奇襲,一下子給滅了國,殺帝殺後還燒了皇宮,一夜之間能趕盡殺絕到這份兒上,除了那個兲國自己本身就有實力,這個賣國的人能給他們開一個暢通無阻到這份上的後門,也是很大一部分導緻衡國覆滅的原因。所以到底是誰賣的國,也是被人研究好多年了。很多人為了這個建了課題組,查了好多書籍,可就是哪兒都沒有寫。】
他爹又發了幾條語音。
【史書、資料、相關人物的古物,連相關人的陵墓裡面所有的東西都查過,可就是哪兒都沒寫。】
【這情況很奇怪,畢竟雖說後來另一位皇子祁烽在滅了兲國後開立了新朝,但也是衡國反敗為勝,有了撰寫史書之權,這麼一個滅國的奸臣,不可能哪兒都沒有痕迹。】
【可就是哪兒都沒有啊。】
陸青澤思索片刻,打字:【那這種情況的話,會有什麼可能性?】
【這種哪兒都沒寫奸臣名字的情況?】陸勇強沉吟片刻,【嘿,還真有不少猜測,你現在上網搜搜都有一堆。隻不過一點兒蛛絲馬迹都沒有,怎麼瞎掰都行,所以說什麼的都有。】
【比如滅國的其實就是開立新朝的沣德帝,皇子祁烽。因為他已經成了新的皇帝,所以史書上才沒有寫出奸臣的名字。如果是皇帝下令,那史官當然不敢寫。】
【又比如,滅國的其實是冠軍侯楚樾,所以他才在最後畏罪自裁;還有說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的、朝中國師的、大丞相的、禦林軍統領的……說什麼的都有。】
話說到這兒,陸勇強才琢磨過味兒來什麼,問他:【你閑着沒事問這些幹什麼?】
【随便問問。】陸青澤說,【你别擔心,我就是想知道。】
【也是,畢竟你真是太子。】陸勇強說,【我有時候還覺得挺神奇,真的,兒子,我居然生了個太子,你媽跟我真是光宗耀祖。】
陸青澤:“……”
【感謝老天,感謝我老婆,感謝我兒子,感謝天時地利人和。】
陸勇強又開始感歎了,陸青澤這爹啥都好,就是看見什麼都想感歎,閑着沒事兒就在普圈裡作詩一首。
趁他還沒有來了興緻突然開始吟詩,陸青澤趕緊強硬地把話題拐回正軌:【那如果讓你來看,你覺得誰最可能是這個通敵賣國的大奸臣?】
聊天界面最上方,原本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突然一頓,消失了。
隔了半晌,這一行字才再次出現。
出現了片刻,又消失了。
然後又出現了。
估計是陸勇強在對面猶猶豫豫深思熟慮,打了的字又删了重輸好幾次。
等了很久很久,陸勇強才終于發了一條消息出來。
隻有五個字。
【二皇子祁烽。】
窗外很是時候地一聲驚雷。
陸青澤放下手機,看向窗外。
傾盆的大雨突然滂沱落下,将窗戶拍濕,豆大的雨點不斷擊打窗戶,細密的聲音如槍彈似的,一下下重重打在心髒上。
陸青澤莫名心悸。
“殿下。”
吸塵器的聲音忽然停了,陸青澤回頭,看見楚樾站在卧室門口。
楚樾問他:“您還好嗎?”
“還好啊。”陸青澤坦然回答,“怎麼突然這麼問?”
“啊,畢竟打了一聲很響的雷。”楚樾說,“有些擔心,畢竟您之前……算了,您别介意。”
他朝他笑笑,回頭走了。
沒一會兒,吸塵器的聲音又在外面響了起來。
陸青澤有些疑惑,但沒多想。
他又低頭,手機屏幕上,陸勇強最後發過來的消息還是那四個字。
二皇子祁烽。
——祁烽是賢妃所出的皇子。
太子祁昭降生後第三年,祁烽誕于賢妃膝下。
他母妃賢妃出身高貴,甚至比溫皇後還要高一截。
溫皇後其實出身不高。當年皇帝祁邕還在争儲時,其實一開始并不被人看好。他母妃出身不高,在宮中并不受寵。
因此,被賜婚給他的溫皇後也是受後宮嫔妃設計,才被先帝指給了“皇子”祁邕。
溫皇後不過是個小芝麻官的家中庶女。
嫔妃們本意是想以此羞辱他,“皇子”祁邕卻偏偏與溫皇後一見鐘情,還成了如今的帝後。
溫皇後出身低微,而賢妃卻是當今大丞相之女,更是嫡長女。
她的出身,是那後宮裡最為高貴的。
但她是個聰明的,從不嚣張跋扈橫行霸道,反而溫文爾雅待人有禮,因而頗得太後青睐。
因此,有太後在旁軟硬兼施地唠叨,皇帝不得不多翻了幾次賢妃的牌子,她便順理成章地為皇帝誕下了一位皇子。
母妃如此賢良,祁烽也被教導得十分好,從不嚣張跋扈橫行霸道,反而溫文爾雅待人有禮——才怪。
什麼從不嚣張跋扈橫行霸道,反而溫文爾雅待人有禮?
那是太後以為的。
實際上的賢妃和二皇子祁烽,不過是對善于僞裝,手段又極其高明的蛇蠍母子。
太子祁昭到現在都記得自己差點兒沒被淹死的事兒。
說起後宮這些皇子皇女,祁昭其實一直以來都想用四個字來形容他們這群兄弟姐妹的關系。
貌合神離。
面對面都帶着堆起皮肉的假笑,一轉頭就該捅刀的捅刀該下毒的下毒,被發現就該哭的哭該喊冤的喊冤,一個比一個無辜一個比一個能裝。
放到現在,全他爹的是影帝影後奧斯卡得主。
沒一個好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