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祁昭也落水了。
那時剛剛入冬,冷得還不怎麼過分,宮裡的水池剛結一層薄冰。
祁昭走在湖邊,不知誰伸出了一手,一把将他推進了湖裡。
一層薄冰被他撞碎,他掉進湖裡。冰冷的湖水針刺一樣漫了全身,張開嘴就嗆了滿嘴的水。
湖水深不見底,他越掙紮下沉得越深。
他其實不太記得那時的細節了,隻記得耳邊傳來宮人們的驚慌聲。之後一個貼身侍衛跳下來,親自把他撈了上來。
岸上冷風一吹,祁昭生生嘔出一大口水來。
他冷得渾身發抖,然後他就聽到了二皇子祁烽的聲音——祁烽驚慌失措的聲音。
祁昭一擡頭,就看見這b人跑過來,一臉關切地低下身,按着他的肩膀:“皇兄,你這是怎麼了,沒事吧?”
祁昭敏銳地感覺到對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在往脖子上使勁。
雖然落水讓他視物模糊,但他也敏銳地看見祁烽那張驚慌失措的臉上一閃而過的揚起的嘴角,和眼中轉瞬即逝的得逞。
于是祁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他的手,和侍衛說:“送我去長甯宮。”
侍衛說好。
太子落水一事,讓皇帝再次勃然大怒,這次比上次更嚴重。
皇帝摔了殿裡好幾件玉玺茶具,在場的所有宮人都先被拉出去打了五十大闆。
這一次,皇帝再次派人審問過了所有宮人,仍是一無所獲。
和四皇子殁時一樣,所有宮人哭哭啼啼,都說與自己無關,哪怕用了十八般刑具,也沒人松嘴。
到了頭,皇帝也隻好再次賜死所有宮人,除了貼身照顧太子十幾年的兩三個以外。
這一次,他甚至誅了這些宮人的九族,以儆效尤。
四皇子溺斃,太子也落水,那之後宮裡的湖水池子邊上便都壘起了高高的圍欄。當朝大國師姜明儀夜觀星象掐指一算,就說皇子皇女們犯水災,于是一年以内所有皇子女都不能近水。
祁昭挺難受,因為他知道肯定是祁烽幹的。
不是祁烽就是賢妃。
可偏偏找不出證據。
那時,他身邊的宮人都是太子殿裡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有人被收買了。
可翻遍宮人的宮院,都沒有被收買的蛛絲馬迹。
此事查了數日都未決,也毫無進展,皇帝也隻能那樣解決了。
這是樁懸而未決的懸案、
大冬天的落了水,還砸到了冰上,祁昭躺床上緩了小半月才好過來。
碎冰破裂,全紮到了太子身上,在他額頭上紮了一塊痊愈不了的疤痕。也好在太子命好,傷痕紮得偏,側劉海一放就能遮個嚴實,也不影響什麼。
太子祁昭想舊事想得出神。
“賢妃手段高明。”
溫皇後突然說。
祁昭回過神來。
“她表面溫文爾雅,實則心腸歹毒。好在你父皇明白事理,不曾被她蠱惑了去。”溫皇後說,“隻是皇太後中意她……唉,太後看中她的出身,不喜本宮這樣的出身。”
“最近宮裡有了風聲,說朝中有人想改立二皇子為太子。”
“他出身高貴,母妃是大丞相之女。”溫皇後說,“你父皇自然不會将你廢位,但你要小心二皇子了。”
溫皇後這樣說,又撥給了他幾個宮人侍衛,要他處處小心。
畢竟落過一次水,險些死了。
帶着溫皇後給他的新人,祁昭出了長甯宮。
外面又開始飄起了小雪,宮女撐開油紙傘,為他撐傘擋雪。
走在回殿的路上,祁昭低頭思忖着事情,忽然聽見一聲“啊”。
他擡頭。
二皇子祁烽就站在跟前兒,身後跟着一幫宮人,同樣站在一把油紙傘下。
祁烽笑眯眯的,朝他低頭彎身,很有禮數:“見過皇兄。”
太子祁昭眉頭一跳。
“免禮。”他還是順着禮數說。
祁烽擡起頭來,笑着說:“謝皇兄。”
雪飄飄地落在他們之間,祁昭眯了眯眼,試圖從祁烽那雙笑眼裡看出什麼。
可彼此都是一等一的會喜怒不形于色,祁昭沒從那雙假惺惺的眼睛裡看到任何需要的。
祁昭收起打量,問道:“這大冷的天,二皇子是來出來做什麼?”
“受父皇所召。”祁烽乖順道,“近日功課不好,父皇十分憂心,特來召我詢問一二。”
“是嗎。”祁昭一挑眉,不再多問,點了下頭就擡腳離開,隻給他放下一句,“那二皇子快去吧,别讓父皇久等。”
祁昭帶人離開,和他擦肩而過。
二皇子祁烽站在原地不動。
祁昭走出去了幾步,祁烽再次開口:“皇兄。”
祁昭停下,回頭望向他。
祁烽沒有回頭,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用後腦勺對着他:“我聽聞,皇兄搬空了平樂殿,還去向皇後讨了許多珍稀的補品藥材,都送給了重傷回京的楚家将軍,所以那小将軍才好得這麼快。是确有此事?”
“有啊。”祁昭大大方方地承認。
“這樣不好吧,皇兄,”祁烽苦笑着回過頭來,“宮裡的東西,那麼多奇珍異寶的補品,輕易地全都給了外人。若是被父皇和大臣們知道,豈不是都要說皇兄揮霍無度,不講道理,太過偏心?”
祁昭笑出聲來:“二皇子的意思是,一個為了保住大衡江山重傷回京的将軍,我得坐在宮裡看他躺個半年,什麼都不做,也不去看一眼,才是做好了宮中太子的本分?”
祁烽自覺失言,臉上露出一瞬生怯,低下頭:“自然不是那個意思。”
“我并非要責怪你。二皇子有心向我谏言,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可二皇子,小楚将軍是父皇為我定下的臣子。他父親冠軍侯更是父皇的忠臣,從前就為大衡抵禦外敵,戰功無數,更是不可怠慢。若是如你所說坐視不管,我才會被父皇和大臣們彈劾。”
二皇子祁烽哈哈笑了兩聲,沒有生氣,臉上的笑仍然溫和:“皇兄教訓的是。”
“我怎會教訓你,不過是回答罷了。若是話說得難聽了,二皇子可别介意。”祁昭道,“隻是二皇子鮮少這樣直接了當地向我谏言……是我這樣勤着給小楚将軍打點,誤了二皇子什麼事了?”
祁烽臉上閃過一絲僵硬。
祁昭立刻一眯眼,沒放過這一絲破綻。
祁烽的僵硬轉瞬即逝,他立刻收拾好神色,淡然道:“當然不是。皇兄與小楚将軍,又與我有何幹系呢。”
“這是自然。”祁昭笑笑,“那真是我多慮還多嘴了,二皇子請别怪罪。”
“我當然不敢。”
祁昭聞言點點頭,笑意盈盈地回身離開。
轉過了頭的那一瞬,祁昭臉上的笑意煙消雲散。
他得到了答案。
好小子,祁烽。
太子祁昭面無表情地走在雪路上,眼底冰冷。
想跟他搶楚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