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科夫驚恐萬分地側頭去看。
在樓梯的交彙處,先前漆黑一片的地方,是個架着若幹個華美的燭台的島台。燭台上蠟燭的光暈圍着一張華美陳舊的椅子,看上去像是屬于正統領主的,昂貴高大的,象征地位與權力的王座。在它柔軟冰冷的坐墊上,正坐着凍傷的費倫茨神父。他依舊哭哭啼啼地,像個嬰兒一般佝偻着,蜷縮在那裡,屬于年老者的權威已全然不在。他鬥篷上那兩根金線織的绶帶正抽抽巴巴地搭在椅子把手上。而椅子的背後,便是那四扇巨大精美的,淋滿鮮血的玻璃花窗。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赤身裸體,□□的卡蜜拉。她的腹部,胸口處插滿了大大小小的尖銳武器,有長矛、長劍、彎刀和弩箭。暗紅色的血液順着她的身體曲線流下去,從傷口湧着奔向大腿、腳踝和地面,看起來像經期來臨的瘋姑娘,又像難産死去的母親。但她毫無痛苦之色,隻是貫穿軀幹的數個鐵器使她難以掌握平衡,搖搖欲墜地立在那。她的那頭亂蓬蓬的長發被弄血液弄濕了不少,黏糊糊地粘在胴體上。
亞科夫一動也不敢動。好像沒人發現了他。他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白色的霜氣從頭盔溢出,飄到有光的地方去。
“但我原諒你,費倫茨神父。”卡蜜拉夫人的嗓音依舊是甜美迷人的。她講起拉丁語來帶着一股獨特優雅的古典韻味。“我們認識多久了?有60年了?”
對面的費倫茨神父不敢出聲,像受母親訓斥的孩童似的。
“我羨慕你們活着的,面臨死亡的人。當死亡成為一種象征活着的手段,其實證明了無法死亡的人其實并沒有在真正活着。”卡蜜拉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我能感受到什麼呢?無窮無盡的空洞,痛苦。但空洞與痛苦反而是我活着的證明,不是嗎?它們時時刻刻提醒我,我是存在,并有意義的。或者說,它們賦予存在的我意義。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神父。一定也有人像我這樣,向您告解過,對嗎?怕是您的耳朵都聽起繭子了。”
費倫茨神父喏着幹癟的嘴唇像要說什麼,但最終沒聲音發出來。
“您是幸福而不自知的。就像我的幾個深愛着的孩子們,每個人都幸福而不自知。”卡蜜拉開懷大笑,她的嘴角再次凹出那兩個淺淺的梨渦。“您知道,我一點都不希望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要受我這樣的苦。但不這樣,便不算活着,沒法活着。他們無論誰貌似都比我更有活着的實感。我也迷惑不已,什麼才算活着,什麼才算死亡呢?非得受了難才叫活着嗎?但這好像便是那真理,就算是我也不能違抗這一點。或者說,以某種定義來看,世間的一切都是一種受難。”
躲在陰影中的亞科夫正在嘗試一點一點地挪動腳步,向大門口那邊湊近。若是稍有不慎,他渾身的金屬便會發出響亮的叮當聲。他緊張到心髒狂跳,血管的聲音在耳腔震耳欲聾,叫他什麼都聽不清了。
“您認為什麼東西能超越生命呢,神父?能超越生命的事物是許許多多的。隻是因為我們總是要為死亡賦予一個專屬意義。”卡蜜拉的身體危險地晃了一下,但終究被她勉強穩住,找回了重心。“您覺得什麼能是屬于我的意義呢?”
“我的主人,我的神明…”費倫茨神父極小聲地回應她。“我并不像您那樣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