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科夫瞥見卡蜜拉臉上的血紅色的雙眼,像是陰沉着暗淡了些。她像是失望地輕輕歎了口氣,卻毫無白色霧氣從她口中歎出。亞科夫後悔地想,我早該發現這個的。她不是人,至少不是個活着的人。亞科夫感到刺骨的嚴寒蔓延進身體中,叫他的雙腳凍僵似的動彈不得。他痛罵自己。動啊!你就快能逃走了!
“我将向你下達最後一個命令。”卡蜜拉平靜地說。
嚴寒迅速變成了疼痛。亞科夫瞪大了眼睛。他忽然感到難以呼吸,原本就劇烈的心跳變成雷鳴般的鼓點。他的左側胸口深處——那是他的心髒,像是被細線捆起來,被一張精細的網捕獲,死死纏住。那疼痛像要将他的心髒用無數絲線切碎了——亞科夫咬緊牙關想挪動步子,但終究沒能做到。他想捂住自己的心口,卻跌倒在流淌着血液的石磚地面上,再顧不得杜絕聲響來。那柄精美的長劍從他的鐵手套中掉落,摔在地上發出很清脆的叮當聲,傳出很遠。我要死了嗎?亞科夫在疼痛中絕望地想,我終究也要被抽幹血液,甩到那彩窗上去,變成銀盤中卑微的一道菜嗎?
“你需忠于我的孩子,愛戴他的精神,保護他的心智。”卡蜜拉如釋重負地念誦着,像是做出了重大且無法回頭的決定似的,毅然地開合嘴唇,讓聲音悠長曲折地吐出喉管,無比清晰地在大廳的上空回響。“你需不使他悲傷落寞,也不使他嬌縱無知。你将成為他的雙手,雙腳,雙耳,雙眼,你将護送他直至最後一刻。”
她在說什麼?亞科夫能明白她說的詞與句,卻不能理解一切意思,但他不知怎的,知道自己再也沒法忘記這段話了。他的牙齒被咬得咯吱作響,将即将出口的痛呼全部止于牙關。他側着頭去望那盈着燭光的島台,視野中一片模糊,隻得努力讓視線對焦。
那島台上,卡蜜拉正面沖着他,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奇妙表情。彎彎的眼梢流下血液似的淚水,像是她血紅色的虹膜融化在了臉上。
“我太累了。我想要休息了。”她輕輕地說。
盈滿蠟燭的島台上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亞科夫驚愕地望去。四面精美瑰麗的,被血液浸染卻依舊通透的玻璃窗子,出現了巨大恐怖的裂縫。上面美麗的形象與曲線,可怖的場景與祭品,像陳舊珍貴的古文物,無論何種努力的保存與小心的延續都無法拯救地,終究難以支撐地被時間腐蝕,寸寸破碎。四面窗像布滿蜘蛛網一般碎成了千萬塊,随後迅速地,如大廈傾頹,如洪水泛濫,所有細小的玻璃碎片散作比沙礫更細的塵埃,銳利地從高台上傾瀉而下,掀起一陣溫柔的微風。
女人的脖子四周出現一道細細的紅色圓環。隻被這微弱的風一吹拂,她的頭顱和長發像落葉一般從千瘡百孔的胴體上掉落,滾到冰冷的地面上。那頭顱在地上翻滾了幾圈,長發在她的臉上反複纏繞,像一層薄薄的銀色面紗般籠住她的五官。
亞科夫的嘴驚訝地張着。他發現那來自心髒的劇痛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