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科夫皺着眉歎氣。他丢下稻草将箱子蓋住,放下馬糞筐,回過身,兜兜轉轉地像在找東西。沒過一會,他便在放了衣服的包裹裡找到一件輕薄的棉布襯衣。他将衣服團成團,粗暴地塞進尤比嘴裡,然後抓起他的羊毛鬥篷,一把掀起蓋住了他的頭。最後,他整理那些布料,盡量不叫那些昂貴複雜的手織刺繡與鍍金飾物露出來。
“安靜點。”亞科夫勸到。“忍一會就好。”
他胸口的刻印開始隐隐發痛,但還能忍受。
亞科夫想大搖大擺地進去,然後和看櫃台的人大大咧咧地說:“給你枚金币,想辦法給我弄些好肉好酒,再找個漂亮女人。剩下的錢你自己留着,我賞你了。”
但他不能。這裡看得見看不見的每個人,從領主至乞丐,從老妪至孩童,所有人都像小偷和強盜,都想合起夥來将他的戰利品搶走。他想,你除了擁有财富,還得守護财富,否則财富就是為别人而積攢的了。
他踩着雪,背着尤比的行囊,薅着尤比的衣領子走進酒館的門,努力讓自己沉穩可怖起來。
酒館是這村莊裡唯一用石頭蓋的房子,可見酒館主人是這村中最富有的人。昏暗的大廳裡,又窄又小的窗戶為了保暖挂着破布,中間壘着厚厚的石磚火塘,天花闆被積年累月熏得漆黑。地上堆着稻草鋪,幾個邋遢的過路人裹着衣服躺在上面睡覺,擠着火塘取暖,将自己貧瘠的一點行李夾在腿下護着。一鍋滿是蔬菜塊莖的糊狀湯汁在火塘的架子上黏稠地沸騰,散發出隔夜的難聞味道。
櫃台前的小姑娘正打着呵欠,見到這樣一個穿着沾血白袍的高大家夥擒着囚犯進門來,吓得立刻合起下巴。
“給我一袋子黑面包,配點鹹肉,還有一碗熱湯。”亞科夫悶悶地在頭盔下放低聲音,用一口生硬的匈牙利語說道。他用鐵手套在櫃面上放下一枚銀币。“再來一壺啤酒。”
“大人,我們這還有蜂蜜,自家養的蜜蜂産的。”小姑娘戰戰兢兢地問。“您來點嗎?”
亞科夫瞥了她一眼,“可以。你這有單獨房間嗎?”他拍了一下尤比的後背,試圖停止他抱怨的哼聲,然後從手套下又排出新的兩枚銀币。
“有,有!屋裡住着人,他今天就走,我這就去叫他…”
話音剛落,木頭樓梯傳來吱嘎吱嘎的響聲。亞科夫立刻轉頭去看。樓梯上先是出現一雙沾了泥水的毛皮靴子,然後是細細的緊腿襪裹着的腿,一大堆熟悉的大包小裹和羊毛鬥篷的下緣。最後,鬥篷裡裹着個冷帽,兩撮嘴唇上的小胡子搖晃着出現。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一閃而過,瞧見了大廳裡櫃台前站着的人,一聲不響便立刻回避着跑回樓上去。
亞科夫沖上去。他仗着體型高大,幾步便将那人堵在樓梯邊抓住,提着衣服揪到櫃台旁。他一把拔掉那垂着兩根繩子的冷帽,兩撮卷曲的小辮子從裡面掉出來。這動靜将大廳的稻草鋪中睡着的幾個旅人吵醒了。他們擡着頭,腦袋上沾着草葉瞧發生了什麼。
“看,一個異教徒。”亞科夫說。他刻意換上拉丁語。“我得好好盤查你的身份。”
“我是威尼斯人,就算是教皇來了也不能限制我的自由!”舒梅爾瞪着眼睛吹胡子,甩開他的手,搜腸刮肚地想出幾句匈牙利語。“呃,我,威尼斯!”他轉過去,沖着那些看客努力說服。“十字軍?不!”
“你指望這些和你無關的人為你說話?”亞科夫嘲笑他。“今天你哪也别想去,油滑的猶太佬,别想騙我第三次了。”
“真是見鬼了!倒黴透了!”舒梅爾氣得頭暈目眩。他環視大廳,發現對面的人說得沒錯。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瞧他們,像看戲的觀衆似的,誰都不打算讓自己卷進這麻煩事裡,生怕惹上一點。不過這野蠻的十字軍抓着的另一個身材矮小的囚犯嗚嗚地叫,不停掙紮,還用靴子踢那堅硬的鐵皮鞋子反抗他。那皮靴子的樣子可真眼熟,是個帶後跟的昂貴複雜的款式…
“這是誰?”舒梅爾驚恐地問。
“這也是我要問你的事。”亞科夫拽着他們兩個上樓去。他又用流利的匈牙利語沖着櫃台旁的小姑娘喊。“帶路吧。順便把我要的東西送到房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