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熱水在白色大理石砌的池中湍湍地流。霧氣源源不斷升起,又被窗外的風吹走,不叫浴室悶熱。男人女人們來回走動,用陶甕添水,幹淨的鞋底不給濕潤的地上添一絲泥塵。
尤比裹着最後一層衣服,彎着腰,舉着蠟燭,選今天要用的香膏和精油。上了漆的木架子堆有琳琅滿目的瓶罐,若是不懂行的人,必要眼花缭亂。麝香、丁香、檀香一排;岩薔薇、甘牛至、薰衣草一排;用于溶解的橄榄油和杏仁油放在最下。他的目光掃過那些精巧透亮的小罐子,皺着眉頭猶豫。
沒藥太苦,乳香太酸,尤比最喜歡的是海狸香。它的味道令人愉悅地發甜。尤比曾聽說過海狸香的故事。海狸是一種極其聰明的生物。它們會用樹枝和石頭修建水渠,防止河流沖垮自己的窩巢。這種自由靈活的生物,偏偏□□長了一副能散發異香的腺體,引得獵人們為這珍稀之物趨之若鹜。久而久之,它們學會了一種可怕的自殘技能:當發現有人追捕時,便血淋淋扯下自己後腿中間的,那令人趨之若鹜的肉團,丢給獵人。這可怕的自我閹割結束,獵人們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打道回府,它們便能拖着殘疾的身軀逃之夭夭,保住一條命。
這是個殘忍可憐的故事,但不妨礙尤比喜歡這味道。他取下那裝着紅褐色粉末的玻璃小罐。“克裡斯蒂娜,”他叫過旁邊的一個侍女。“就是它了。”
“您次次都用海狸香。”克裡斯蒂娜說。她低下頭,接過那罐子,又取了橄榄油,束在腦後的褐色長發卷曲地散下一縷,搭在光潔細膩的、石膏雕塑似的肩頸上。尤比知道她的血的味道,最近它正在變得越來越苦澀。
“你和斯蒂芬怎麼樣了?”尤比在身後探着頭問。斯蒂芬總能給他搞來些稀奇香料,海狸香的故事便是從他那裡聽來的。“他去哪了?”
“他在夫人房間裡呢。”克裡斯蒂娜背對着他,不肯回頭。她将那紅褐色粉末在研缽裡仔細研磨,用長柄銀勺子取出,放入秤好的橄榄油中。
尤比沒穿鞋子就去找母親。哪怕在夏天,夜裡的石頭地闆也涼得很,一些露水在上面稀疏地凝結。尤比挑着有地毯的位置踩,好讓腳底不像踩了冰似的發麻。那枚紅寶石戒指在他的左手中指上,被來回地轉,一圈又一圈。
通向一樓的道路上,血奴越來越少。等到了母親房間門口的走廊,便一個人都不見了。尤比想,必是出了什麼事,母親可能發怒了。一到這種時候,沒人肯湊到跟前去,當然,除了他。他想,要是斯蒂芬惹了禍,他也許該跟母親求求情,不然誰來給他講這些故事,給他帶香料回來呢?
一些奇怪的聲音在昏暗的走廊裡回響,還有黏膩的味道飄散。尤比走過拐角。他瞧見母親房間的門開了一條縫,裡面有人細碎念叨的聲音,伴随着一些暧昧的氣音。
尤比感覺自己的心髒砰砰跳,血管轟隆作響。他将左手中指的指環摘下來握在手心裡。這叫他的耳朵倏地清靜了,眼睛明亮起來,心情也平複了不少。于是,他靜悄悄地、沒發出一點聲音地溜到那門前,趴着門縫向裡瞧。
兩具□□在那房間裡一前一後疊在一起。斯蒂芬沒穿衣服,健美的後背上布滿汗珠。母親雪白亂蓬的卷曲長發正從他頸間像瀑布一樣瀉下來。然後是血。紅色的血像另一股瀑布,染進白色的水流中,一起流淌在褐色的土地上——那是斯蒂芬的皮膚。他正在劇烈地顫抖,叫尤比想起曾有人抓了隻翠鳥,放在籠子裡獻給他。要是他伸手進籠子裡,想握住它,那柔弱渺小的動物就會像這樣劇烈撲騰翅膀,叫尤比的手心癢癢。
尤比忽然臉紅了。他一下子明白母親在做什麼。他心想,我讨厭這些大人玩意,真不知廉恥。但他的手在門闆上緊張地攥成拳頭,一邊安靜地看,一邊咽口水。
時間過得像停滞一樣長。不知過了多久,卡蜜拉終于松開屍體,用舌頭舔嘴唇。血從她的嘴角一直淋到胸口,滴個不停。她的紅眼睛轉動,瞥向門邊。
尤比吓得一下子縮回門後,趕緊将戒指套回手上。他可不想挨母親說教。但那雙光裸的腳忽地被冰冷的石頭地磚凍得瑟縮起來。
“我的寶貝。”披了件輕薄外套的卡蜜拉從門後走出,将自己的孩子抱進懷裡。那身體比地磚更冷,叫尤比不知所措地躲在她柔軟的胸脯。“我們一起去洗澡,好嗎?瞧我這樣子,多邋遢。”
“你殺了斯蒂芬。”尤比悶悶地愁苦地說。“以後再沒人給我帶香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