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貝在做什麼?”巴圖爾大怒,拍案而起。“叫她下山去!”
傳令官又傳了一遍這指令。很快,他們便傳回回複。尤比看到巴圖爾氣得五官扭曲,指甲扣進桌子裡。他偷偷問亞科夫。“他們說什麼?”
“是圖拉娜的傳令官叫阿爾貝不許下山。”亞科夫彎着腰回複他。
尤比無奈地抿起嘴唇。他小心翼翼地瞧巴圖爾的反應。
很快,可汗的命令被傳達了第三次。揮旗的人這次換了一面顔色鮮亮的明黃色旗幟——尤比不知這代表什麼,但總覺得不像是好兆頭。他向山谷西面的山坡上望去——阿爾貝會從那下山嗎?
不一會,那支輕騎兵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從山坡上直沖而下。如亞科夫所說,對面未被阿爾金攻下的山坡立刻射出極為廣袤的箭陣,幾乎覆蓋了整片坡地——弓箭手有了經驗,知道鞑靼人的騎兵會騰挪扭曲着躲避箭頭,便不再仔細瞄準,以量取勝——這主意甚為有效。阿爾貝的隊伍中一半馬匹受了驚。姑娘駕着馬在箭林中穿梭,高超的騎術被極緻地發揮着,堅定越過坡道上手下的屍體。尤比望着她,暗暗欽佩這可怕勇氣。
殘存的輕騎兵已經不多,但依舊能發揮作用。可阿爾貝的隊伍卻沒沖着母親與帕斯卡爾混戰的地方去——她調轉馬頭,試圖越過戰場中央殘存的鐵蒺藜,攻打對面山頭的弓箭手——她本不富足的隊伍在這又減員了一些,失了馬的士兵立刻從屍體堆裡爬出來逃離戰場。
“她在幹什麼?”巴圖爾抓着自己的毛皮帽子丢到泥地裡。“她為什麼不聽我的?”
亞科夫默不作聲地瞥了他一眼。
爬坡的速度遠不如下坡,阿爾貝的馬跑累了。尤比看到,她不再能靈巧地躲避那些越來越密集的箭雨。意料之中地,她與馬皆身中數箭,卻依舊拼命向上攀爬。那支輕騎兵越過她兄長的屍體,筋疲力竭地消耗殆盡。屍體在森林前的高坡上慘烈地列作一路。
尤比啞口無言。戰場上巴圖爾的隊伍僅剩一支負隅頑抗。他擡頭望向天空,發現太陽竟已升至正中。短短一個上午,千人大軍便在眼前草原幾近灰飛煙滅。人與馬的屍骸在那泥濘的結冰地面堆積成山,血浸進土裡,根本分不出顔色。
他想起姐姐的信。“無論勝負”。他想,巴圖爾真能履行嗎?
他試圖窺探可汗的神色。那瘦弱的鞑靼人正劇烈地咳嗽起來,比他曾見過的任何一次都更為撕心裂肺,甚至幹嘔着吐出膽水。“小巴圖爾呢?”他用袖子捂着嘴問。“叫他過來。”
“他是你僅剩的孩子了。”亞科夫冷冰冰地說。“我一直很疑惑。你為了什麼?”
他曾經的主人擡起頭盯着他。那雙黑眼睛充斥着各種複雜的感情,有蔑視,有嫉妒,有不解,有仇恨。“叫小巴圖爾過來。”他放下袖子,那處已經染上一片血紅。
那矮小的孩子還是被帶到可汗面前。巴圖爾伸出手,摩挲那細軟頭發。“我對你寄予厚望。”他說。“你的哥哥死了。現在,你就是下一任可汗。”
小巴圖爾的臉上擺着副執拗又嚴肅的模樣,這并不是一個孩子臉上該有的表情。“我明白,父親。”他向旁邊偷偷瞥了眼自己的大個子奴隸。卻立刻被父親掰着臉蛋奪回注意力。
“你的母親正在下面陷入苦戰。”可汗盯着他的眼睛。他帶着幼子來到自己的盔甲前。他摘下頭盔,帶着那面刻着彎曲胡子的鐵面具,套在小巴圖爾頭上。“你現在是司令官了。”他說。“去将你哥哥姐姐丢下的輕騎兵集合起來,支援你母親。”